【睡前消息659】工会也能搞破产，《码头风云》有续集
大家好，2023年10月22日星期日，欢迎收看第659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话题。
半个月前的653期节目，我们分析了美国三大汽车企业的罢工问题，当时节目提到，特朗普和拜登都表示支持工会，但是现在汽车行业罢工仍在继续，并没有明确结果。
就在汽车工人罢工的同时，美国工会还有一件大新闻。10月1日国际码头和仓库联盟工会(ILWU) 申请破产保护。这是美国最强大的工会组织之一，控制着美国西海岸港口的装卸物流工作。
督工，企业破产很常见，工会破产是怎么回事？
经过上百年的发展，美国的工会组织已经很成熟了，大多数工会都是遵守经济规律的服务业组织。工会提供的服务产品是罢工动员能力，赚钱方式是要求工人交很高的会费。积累了财富，工会领导可以给自己发很离谱的工资，而工会惹了麻烦，也要作为一个整体对外承担法律责任，赔不起就得破产。我们周围经常有健身房卖了会员卡之后倒闭，有培训机构收了钱之后跑路，工会像企业一样申请破产很正常。
但这次码头工会破产，并不是被一般概念的劳资斗争打败的。美国汽车工人正在发起的罢工，直接的对手是代表股东的管理层，是资产阶级。而码头工会目前直接的对手是另一个工会。这不仅反映了美国劳动力市场的当前矛盾，背后还有持续了两个世纪的无产阶级路线斗争。
码头工会惹麻烦，原因是一件小事。
美国西北部有个农业大州俄勒冈州，最重要的港口是太平洋沿岸的波特兰港，有很大规模的食品出口贸易，需要维护运输冷链。在波特兰港的6号码头，历来有工人负责给冷藏集装箱插电源、拔电源，提供了两个电工岗位。电工有自己的技术工会，IBEW、国际电工兄弟会，不加入码头工会。
这让西海岸码头工会很不爽。因为码头工会和其他的工会不一样，权威不仅仅来自于组织罢工，还能借助历史上的胜利，垄断码头所有岗位的分配权，垄断码头工作的集体谈判权。
根据过去几十年的惯例，港口企业不能单独雇佣工人，只能通过码头工会雇人；工人也不能随便到码头找工作，必须想办法加入码头工会，交了会员费，拿到会员证再上岗。一般来说，外地劳工加入码头工会，难度和一个普通研究员想当院士差不多；流程和评选院士也差不多。
但港口总归有一些技术岗位，如果随便派一个交会费的工人去做，不一定能胜任。尤其是电工，弄出事故不仅要赔钱，还很容易把自己的命搭上。所以码头工会再强势，过去也承认，有些职位我管不着，资本家你自己雇内行去做。
到了2012年，矛盾重新爆发，主要是因为码头工会观察了很久，发现这两个管集装箱的岗位不需要什么专业，就是简单的插电、拔插销，智力正常就没有死人的风险。所以码头工会提出要求，要把两个岗位拿回来。电工兄弟会当然反对，资本家也不愿意加强码头工会的垄断性，三方都不愿意妥协。
码头势力之间谈崩了，过去上千年的规则都是街头打一场，先分生死，再分高下。现在社会变文明了，主要方式是罢工或者停工，看谁顶不住。一般来说，如果发动罢工的理由是生活艰难，要涨工资，美国社会默认这是合理诉求，可以接受制造一点破坏。但这一次，码头工会的罢工理由是为了垄断职位；而且要抢的职位已经得到了另外一个工会的保护，法院和公众舆论就很难支持了。
2019年俄勒冈法院判决，码头工会对罢工制造的损失负责，赔偿9360万美元。码头工会只能从工会的会员费拿这笔钱，拿不出就得破产。
码头工会真的会破产吗，破产了工人怎么办？
申请破产保护，不一定是真的想关门。前一阵子恒大在美国申请了破产保护，肯定不能理解成许老板要卖家产还债。码头工会申请破产保护，主要目的是向港口企业示威，也向电工兄弟会示威，让对手知道我敢把事情做绝，逼对方让步。
现在码头工会已经还价了，说上次罢工我可以认错，但不能赔9360万，最多1900万美元。明年二月案件再审，你们答应我的条件，我就给钱。不答应我就破产给你看。这算是现代法律技巧，也可以看做上千年来码头斗争的传统手法。
码头工会敢用破产吓唬人，是因为心里有底，自己最大的资产，并不是账面上积累的会费，而是整个西海岸码头工人已经形成了强大的利益集团。过去上百年的历史证明，如果西海岸码头工人一起罢工，美国资本家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替代品，如果不想打断太平洋贸易物流，就只能加工资。所以，真要是玩崩了，工会破产，大不了损失账面上积累的会费，工会管理层转身就能把现有的大多数工人重新组织起来，成立一个新工会。
今年八月份，码头工会刚刚和港口企业签署了新的劳资协议，疫情期间上岗的可以拿到额外补贴，而工会也承诺长期稳定工作。真要是码头工会破产，以往的协议作废，可能又要进行漫长的谈判。中间免不了经历几次罢工，整个港口停转，电工也没事情做。美国资本家眼下折腾不起，所以多半会见好就收，允许工会拿一笔钱出来，平息上次的矛盾。
码头工会不怕资本家，也不怕其他工会，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力量？
码头工会的战斗力来自三个方面。工作方式、历史上的先进性、以及绑架全社会的能力。
先说工作方式。
一般来说，工作场地越集中工会越强，相互配合越多就越团结，分散工作一定会会相互竞争，组织涣散。过去美国卡车司机工会战斗力也很强，但是卡车司机工作的时候不需要相互配合，工作场地分散在全国各地，很难派纠察队维持罢工纪律。最近几年，移民司机，尤其是华人司机大量进入北美市场，愿意低价竞争，所以卡车司机工会的约束力越来越差。
在21世纪一波自动化浪潮之前，码头工人的工作，高度集中在沿海的港口货场内部，很容易通过工作配合建立相互信任，也可以由少数工会干部封锁货场出入口，罢工的时候禁止其他人来替代工作。
另外，码头也是一个无声无息杀人的好地方，几十米深的海水可以杀人，装满几万吨矿石的船舱可以杀人，吊车上几十吨的集装箱随便失误一下，也能过失杀人。如果原来的工会已经占据了关键岗位，新来的人为了保命也要想办法买一张会员证，不然轻则工伤，重则失踪，连抚恤金都不一定有。
从历史上看，一般是矿工和码头工人具备上面的条件，最容易形成强大的工会。但是现在矿工的自动化水平提升，远程工作越来越多，只有码头工人保持了最初的团结。当年中国码头工会最强的武装是王亚樵集团，他靠安徽码头工人组织斧头帮，实力一度比早期的红军还要强，是30年代的蒋介石最害怕的人，没有之一。美国的码头工会，比人数，比火力，比训练，都远远胜过王亚樵，所以不怕黑白两道的斗争。
然后说码头工会历史上的先进性。
工会的基本特征之一，就是对内团结，对外排斥，往往是根据种族和地域建立最初的组织。中国解放前各大码头的搬运工人，几乎都根据籍贯组成帮会。一直到21世纪，我还见过苏北和安徽的工人抢生意，见面一言不发，下车就打，打赢的一方可以留下赚钱。美国早期的工会斗争，具体表现也往往是种族歧视，反对移民，反对黑人来低价竞争。
美国西海岸的码头工人一度克服了种族主义，在美国还可以公开搞种族歧视的时候。旧金山码头工会主动接受了800个黑人阶级兄弟。1940年罗斯福发出8802号行政命令，禁止国防工业搞歧视，大多数工会抵制，但码头工会坚决支持，至少做到了工作的时候大家共同进退，下班再骂你是黑鬼。
所以当时码头工人代表了美国的先进力量，和全世界的进步组织都有互动。1940年，卓别林拍《大独裁者》讽刺希特勒的时候，美国和纳粹德国还处于和平状态，德国大使馆发起了外交抗议。而因为大萧条和种族矛盾，美国国内也有很多人支持法西斯体制，跑到电影院捣乱。码头工会主动派出工人纠察队，打倒了美国本土的纳粹冲锋队，电影才顺利开场。这种有意识形态指导的工会，对抗只想赚钱的资本家，明显有优势。
接下来说说绑架社会的能力。
之前我们分析美国铁路工人罢工，提到一个问题，就是美国铁路积极参加白货运输，集装箱运输搞得好，用高性价比的服务，支撑了美国工商业，所以罢工的博弈能力强。这也是中国铁路总公司搞货运改革的方向，今年中国各个铁路局都宣传自己的白货业务比例提高。
当前的现象是，中国虽然有国有铁路总公司，但是铁路货运占总物流的比例远远低于美国，这从正面理解，是我们还要提升铁路货运的效率；往另一面说，是只要愿意多花钱，多烧油，公路运输也能对铁路货运起到明显替代作用。所以，美国铁路工人就算总罢工，也不能完全打断整个国家的物流。
但港口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美国作为新大陆文明，和其他国家做生意，除了少数高价值货物可以空运之外，其他都必然要靠船运。切断了港口，美国的工商业就真的要停转了。所以美国码头工人的谈判能力，要比铁路工人强得多，类似于改革开放之前中国铁道部的“铁老大”地位。
七八十年代铁路工人的收入，是普通中国人收入的好几倍，考虑到福利，铁路职工的待遇也超过其他普通国企工人。如果当时允许铁路工人随时切断铁路，对自己的工资喊价，收入显然还会更离谱。这就是当前美国西海岸码头工会的状态。
美国西海岸的码头工会垄断了太平洋港口，正好对应了最近几十年亚洲工业比例越来越高的现实。要想绕过西海岸码头工会运货物，就算其他港口的工人愿意配合，也要从美国东部绕2万公里走南大西洋。所以谁也不敢让西海岸的码头工人长期罢工。也许美国企业可以重新培训一批码头工人接替他们的工作，但中间耽误的时间，制造的混乱，可能会让美国再来一次大萧条，比1929年还严重。
工作地点集中、历史上的先进性制造了团结文化、经济上能绑架全社会。这三个条件结合到一起，美国西海岸港口工人享受到了畸形的高工资。去年码头工人的平均工资21.1万美元，其中普通工人19.75万，工头30.6万。
今年夏天，码头行业重新签了劳资协议，工会要求涨70%，雇主还价30%，具体妥协到多少还不知道，但普通工人的年薪肯定会达到30万美元水平。这些工人随便交一点会费，就能让工会拥有花不完的经费，聘请最高水平的法律顾问，在黑白两道都没人敢惹。
码头工会的势力这么大，怎么电工兄弟会还敢来抢码头呢？
不是他们故意要抢的，是技术进步制造了新矛盾。
过去的冷藏船是整体冷库，管冷库的电路，是船上电工的任务，码头工会管不着，也没能力应付整条船的复杂电路，双方井水不犯河水。最近几十年，集装箱运输越来越成熟，出现了专门的冷藏集装箱。为了方便装卸，冷藏集装箱对外的电源接口必须简单，简单到只有插拔操作。
在电工工会来看，集装箱电路也是电路，应该按照原来的规矩，让兄弟会管。而码头工会觉得集装箱到了自己的地盘，而且看起来够简单，用不上电工。如果留着这个钉子，会影响自己对码头工作的垄断性。最重要的是，这份工作太轻松了，属于用来奖励工会骨干的好岗位，所以双方都不愿意让步，最终把一件小事升级成总罢工。
而且国际电工兄弟会也不是好惹的。听到兄弟会这个名字，就知道它继承了前工业时代的工匠行会传统，类似于石匠工会发展出来的共济会。技术工人的优点是工作复杂，需要频繁交换技术经验，所以就算分散工作，也能保持很高的团结性。美国前任副总统切尼从耶鲁大学退学以后，就曾经在电工兄弟会做架线工。如果要在中国找类似的群体，应该考虑国家电网的编制内人员，这现在也是985、211大学竞争的职位。
所以，虽然码头工会足够强大，电工兄弟会也不会轻易退让。两个工作岗位是小事，兄弟会上百年的面子是大事。这里让你一步，下次有争议职位再让一步，工会的权威也就倒了，不会再有人交会费的。
最近几年，美国的政治气氛很有趣。整体上，工会会员越来越少，占总劳动力的比例越来越低。但在具体事件上，工会会员能联合起来投票，在两党相对平衡的局面下，很容易成为摇摆州的决定性力量。所以，政治人物一般都是平时支持企业，罢工爆发的时候表态支持工会。上次铁路工人罢工，最近的三大汽车公司罢工，总统都表示要站在工人一边。
但是，码头工会是工会，电工兄弟会也是工会。码头工会也许人多势众，但从哪个名声来说，反而是电工兄弟会更好一些，更紧跟时代。上次编剧工会罢工，电工兄弟会就从专业角度进行了配合。政客站哪一边，都不会带来更多的政治资产，只能保持中立，让双方去法庭争论程序问题。码头工会因此啃了一个硬骨头，被迫用破产保护的方式来降低损失。
之前我们分析工会问题，往往是关注工会和产业升级的矛盾，这次是两个老牌工会之间发生了斗争，督工你怎么评价？
我们前面介绍了码头工会的收入。只要加入码头工会，现在平均工资是20多万美元，差不多是美国人均gdp的三倍；今年还可能涨到30万美元，人均gdp的四倍。
电工兄弟会的收入就没这么高，跟着各地的收入水平走。在全美收入最低的城市田纳西金斯波特，电工兄弟会只能保证会员拿到4.3万美元，到全美最高的旧金山也就是17.7万美元，明显低于码头工人的平均水平。这次爆发冲突的波特兰市，电工兄弟会的会员工资只有11.5万美元，刚刚超过码头工人的一半。
这首先说明了两个问题。首先，企业肯定愿意和电工兄弟会谈判，用更便宜的价格，雇到技术水平更高的工人。其次，码头工会一定不愿意和电工分享自己的谈判优势，否则只要宣布两个工会合并，职位问题就不用争了。电工再忠于兄弟会，也不会拒绝收入翻一番的诱惑。
现实中，想加入码头工会，基本上要靠世袭，其次还可以娶码头工人的女儿，入赘码头工会。其他的方式，还有给工会立大功，或者是像中彩票一样抽签，顶替那些全家绝后的会员。2004年，因为中国运来的集装箱越来越多，码头工会招聘3000临时工。这些临时工还不是正式会员身份，就吸引了25万人来应聘。最后，大多数人是通过抽签淘汰的。
从人员构成来看，码头工会早就失去了上个世纪的开放性和进步性，变成了一个封闭的利益集团。几十年前就有人说，拿到码头工会的会员证，比进入英国上议院还难，。最起码英国首相还可以一句话安插几个席位，而美国总统的推荐信，并不能送你进入西海岸码头工会。
要了解码头工会的封闭性，我推荐一部老电影，上世纪50年代的《码头风云》，马龙·白兰度主演，如果不考虑战争史诗片，《码头风云》连续几十年都是美国最受欢迎的现实主义题材电影。在这部电影里，码头工会是完全的反面角色，由家族化的工会贵族领导，欺压工人比资本家还狠。但美国人并没有因此骂资本家搞污蔑，反而很认同码头工会的黑社会性质。
现在时间又过了几十年，码头工会比当年更文明了，但也凭借中国商品带来的物流增长，保护了更强的贵族文化。相比之下，电工工会还代表了美国的小生产者文化，代表了靠技术吃饭的美国主流精神，所以不怕正面和码头工会斗争。
更进深处说，技术工人和普通产业工人的矛盾，在马克思出生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总的来说，技术工人的收入一般比较高，愿意和现有的社会规则妥协，提出的往往是改良方案，走投无路才会选择革命。但另一方面，技术工人拥有更多的知识，相互之间要交流更多的经验，所以组织性比较强，在普通产业工人规模不大的时候，阶级斗争往往会被技术工人主导。
而产业工人和技术工人相反，收入比较低，只是略高于农村劳动力，所以斗争精神比较强，愿意支持革命。但是产业工人组织性比较差，需要技术工人做组织骨干，才能在工作地点附近联合起来，否则就会内部分裂。
第一次工业革命刚开始的时候，工厂技术还比较粗糙，造不出太精密的产品，所以技术工人往往留在半手工业部门，比如说钟表、印刷、皮革行业。进入工厂集中劳动的主要是产业部分，这期间，技术工人和产业工人的协调比较差，需要马克思恩格斯亲自出面组织，才能达成一个脆弱的联盟。这就是第一国际。后来工业革命逐渐淘汰了手工业技术工人，第一国际也就逐步退出了历史。
第二国际是1889年出现的，这时候欧美已经爆发了第二次工业革命，出现了电动机和内燃机，比蒸汽机更精密也更复杂，所以技术工人群体从手工业转向工业，和普通产业工人一起劳动，联合组成了有战斗力的第二国际，在很多国家进行了成功的经济斗争，甚至拿到了不少议会席位。
但是，就像前面说的，技术工人愿意妥协，和本国资本家结合比较紧密。所以世界大战爆发的时候，各国技术工人往往选择支持战争，和资产阶级站在一起，所以第二国际分裂了，影响力不断下降。
列宁搞了一个第三国际，政治上是靠俄国革命，经济上也和俄国的产业层次有关系。20世纪初的俄国，经济上比西欧落后，虽然总的工业规模不算小，但技术水平差，依靠外来的技术工人支持，本土的工人，往往是产业工人。这些斗争性强、但是组织水平差的工人，在世界大战失败的背景下站出来，拿到了政权，和西欧那些技术工人主导的社会党划清界限，给第三国际提供了意识形态基础。
美国从来没有爆发过革命，但技术工人和产业工人的关系，也有同步的发展。1886年五一节大游行，就是确定国际劳动节的那次大游行，是技术工人和普通产业工人联盟的结果。在劳工骑士团的领导下，获取了空前绝后的历史地位。
紧接着，美国产业升级就撕裂了工人的阶级联盟。美国的第二次工业革命来得比所有国家都快，给所有平民都打开了上升通道。而且美国在两次世界大战也没吃亏，工人不觉得政府争夺资产阶级世界的霸权有什么错。所以在20世纪的美国，是技术工人主导了工人文化，鼓励工人通过自我提升来分享社会进步，主要提倡和资本家搞经济斗争。只有在码头这种技术水平不高，但产业工人集中的地方，才会形成横跨黑白两道的强大产业工会。
最近几十年，美国工业地位相对下降，至少是相对中国明显下降，但美国还有充足的资源，强大的军队和少数高科技产业，保持了超级大国的消费能力。这就制造了一个神奇的现象，技术工人通过积累经验拿到的回报越来越少，倒是那些卡住商业节点，保留强大斗争能力的产业工会还能拿到超额回报。电工作为技术工人，作为继承了兄弟会名称的组织，本来是中上层工会，现在收入反而低于港口工会。
从历史来说，本来就是技术工人更乐意和资产阶级妥协，现在产业工会和技术工人出现了工资倒挂，电工兄弟会当然会站在企业一边，和码头工会的封闭性做斗争，和官僚化、贵族化的工会干部做斗争。所以我们在美国一个小码头上，看到了微缩版的第二国际、第三国际对抗。甚至在对抗策略方面，码头工会破产重组的选择，也很像冷战末期的苏联官僚，扔掉已经是负资产的外壳，换个方式再当官。
前面的内容，把工会描述的像黑帮。客观地说，美国工会还是保留了很多左翼文化的，在面子上要讲一些阶级感情。如果有其他选择，工会也会避免正面对抗，不然内部意识形态资产也要受损失。
但最近的大趋势是码头自动化水平越来越高，在集装箱革命之后，要带来下一次无人化革命。产业工人的勤劳，技术工人的经验，遇到有自主学习能力的机器人，可能都毫无价值。
我小时候听样板戏，其他几部戏都有完整的唱段，唯独《海港》只留下一句唱词：“大吊车，真厉害，成吨的钢铁，它轻轻地一抓就起来”。这反映的是上一次产业革命的成果，是码头工人福利的来源。现在机器已经逐步学会自己抓了，不需要工人在上面操纵，在下面指挥，也能把港口工作做好。这才是美国码头工会最大的威胁。
美国码头工会拼命阻止了一部分产业升级，但总的就业压力还是越来越大，所以要找电工兄弟会争夺存量，可以说是一种垂死挣扎。他们现在连电工都打不赢，恐怕也没有应付产业升级的实力。
过去几个世纪，先是瓦特的蒸汽机剥夺了人类的肌肉价值，所以大多数劳动力只能当工人，根据熟练度和经验，分化成产业工人、技术工人。但现在机器拥有了一定的自主学习能力，在积累经验方面也明显超过人类，最起码可以压倒我们的肌肉记忆，也能压倒老师傅几十年的所谓“直觉”。
在这个时代，人类要表现超越机器的价值，唯一的选择是接受高等教育，在研发生产一体化的产业链上，发挥工程师的作用。所以我以往的节目提到教育问题，都建议逐步淡化职业教育，全面加强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让全体劳动力都有机会成为工程师。技术工人和产业工人可能都没想到，他们的矛盾，会以这种方式消失。
从政治角度说，大多数工人罢工，最起码在感情上可以得到其他国家同行的支持。美国汽车工人罢工要求更高的待遇，无论成功还是失败，短期来看，对其他国家的汽车工人都是好事。但是码头工人不一样，他们的工作搬不走。美国码头工会罢工，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不会改善其他国家工人的福利。所以我估计，接下来一代人之内，美国码头工会必然会解体。因为除了他们自己，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要保卫他们30万美元年薪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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