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651】维珍输给Spacex 辅仁输给以岭
大家好，2023年10月3日星期二，欢迎收看第651期睡前消息。
开学后的第一期节目，也就是647期，我回顾了漫长暑假期间错过的中国。但是，睡前消息节目的制作周期往往要两三周，这意味着我们错过的不仅是暑假，还有暑假之前的一段时间。趁着国庆假期，我和同事讨论了暑假之前一些值得关注的消息，这里和各位分享一下，算是给暑假最后收尾。
现在说起新型民营航天企业，大多数注意力都集中在成功的马斯克,盯着Spacex什么时候测试星舰，会不会再炸一次。但是其他失败的民营航天公司也值得关注。5月23日，航天企业维珍轨道宣布永久停运。
维珍轨道公司成立于2017年，曾经是维珍银河太空旅游公司的一个子项目，后来还引入了阿联酋的国企投资。从2004年开始，维珍银河就推出了白色骑士系列太空旅游项目，可以让富豪买票，体验飞到80公里以上大气层边缘的感受，这可能是它拉到阿联酋资金的原因。在旅游项目成功之后，维珍轨道公司想把旅游项目做成货运项目，发射载荷300公斤左右的商业化小型火箭，听起来有点循序渐进的意思。
维珍轨道失败的原因有两个，首先是技术路线被证明有问题。
维珍旅游项目，是用运输机把火箭飞机带到高空，再二次发射进入大气层边缘。维珍轨道项目也是用波音747搭载火箭起飞，在11公里高度投放火箭，把小卫星送入低地球轨道，想用成熟的飞机技术，代替一部分火箭任务。但是，一般的航天项目要在50到100公里分离一二级，11公里的高度还有差距；而波音飞机只能飞到亚音速，到不了一般每秒2到3公里的分离速度。所以，维珍航空的主要优势只是发射窗口灵活，不太挑场地，并不能真的节约一级火箭。
任何创新项目都不怕有缺点，只怕没特色，如果没有同生态位竞争对手，再多的缺陷也可能生存。但是维珍轨道必须在一个有马斯克的世界上抢生意。维珍轨道一直没能实现火箭可回收，发射成本压不下来。而且由于设计缺陷，维珍轨道的火箭事故率太高，从2020年到2023年，6次飞行发射试验， 4次成功，2次失败。
与其同时，马斯克的SPACEX公司搞定了猎鹰九号可回收火箭，已经实现公交车式发射，火箭第一级回收十几次重复利用。在马斯克成功之前，发射1公斤货物到近地轨道的市场价格是1.85万美元，马斯克成功之后，市场价降到2000多美元。更可怕的是，猎鹰九号火箭利用高频率发射的空余仓位，提供搭便车服务，200公斤，价格100万美元，单价虽然贵一些，但是来者不拒，抢走了大多数零散火箭发射需求。所以维珍公司再灵活也没有竞争力。
原来还有一个低轨通讯卫星公司“一网”，对标马斯克的星链，要探索自己的高频率发射能力。这家公司2015年曾经宣布购买维珍银河的发射服务，但是2020年7月“一网”公司自己都破产重组了，订单也就飞了。
马斯克的成功还带来了一个变化，就是地面用户对卫星上网提出了带宽需求，通讯卫星也越做越大，第二代星链卫星甚至塞不进维珍轨道现有的火箭。
这一系列的打击，破坏了投资者信心，没人愿意继续烧钱，所以维珍轨道没能熬到今年暑假就破产。破产清算的时候，公司卖掉实验室，火箭和波音747平台，只拿到了3600万美元。到破产位置，维珍轨道花掉了10亿美元投资，股价一度达到35亿美元，剩余资产只相当于顶峰股价的1%。
我介绍维珍航空，不是想嘲笑它的失败，而是想说，如果中国想追赶马斯克，就不能指望精准投资，势在必得。在培育出中国SPACEX之前，我们必须有能力承受一大批中国维珍公司的尝试和失败。维珍公司破产之后，部分资产卖给了美国的另一家航天公司，火箭实验室。这家公司反复尝试用直升机回收第一级火箭，也在破产的边缘挣扎。但只要是认真搞技术，挣扎就是对的，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下一次挣扎，就找到了更合理的技术路线。
另外，维珍的破产证明，烧钱给高技术产业也没那么贵。就算是烧阿拉伯国企的投资，10亿美元也砸出一套有特色的技术储备了。70多亿人民币听着不少，实际上也就是一个县级国企两三年的债务量，或者说西部一个省的国企债务一个月的利息。如果中国有1000个地方国企的烧钱效率能赶上维珍航天，相互吞并，也相互利用破产公司验证的技术数据，中国早就能拥有自己的可回收航天技术了。
就在维珍航天破产的同时，中国河南辅仁药业进入破产程序。如果谁还拥有这家公司的债务，起诉时限是10月12日，假期结束就要给自己争取最后的机会了。
在破产之前，辅仁药业还搞了一次老板失踪事件，公司在5月9日公告，董事长朱文臣被中国证监会立案，但谁都联系不到朱文臣。十年前，这个朱文臣曾经以85亿身价成为河南首富，当时的个人资产都够烧一个维珍航天。他从发家到破产的故事值得一说。
朱文臣出生在河南鹿邑，改革开放初期当过鹿邑县皮鞋厂经理。1993年，27岁的朱文臣带着自家的兄弟成立了河南三维药业。90年代初期，国内药品市场产品非常匮乏，就连成本较低的仿制药都很稀缺，朱文臣赶上了市场的蓝海期。1995年，三维药业改名辅仁药业，注册资本1.2亿元，生产第一批中药产品“辅仁抗病毒口服液”。
这里我们又遇了历史上的老朋友，无论是长期关注的连花清瘟，539期提到的六天开发周期的防疫神药清肺排毒汤，都自称处方源于东汉名医张仲景的《伤寒论》，这个“辅仁抗病毒口服液” 也一样，号称根据张仲景的古书，能预防甲型非典、能对付流感病毒，还能治疗手足口病、红眼病，因为这些病按照中医理论都算“温病”。
到1999年，辅仁药业开发了52种中药，卖得好的有益心通脉颗粒、糖尿乐胶囊、辅仁齿痛消炎灵、辅仁小儿清热宁、心脑康胶囊，辅仁也成为全国知名品牌。世纪交替的时候，辅仁药业砸钱引进世界主流水平的制药和检测设备，在2001年通过了国家GMP标准认证，这一点倒是值得其他中成药企业学习。
如果朱文臣从此扎扎实实的做中药，我们可能就会看到一个河南版本的以岭药业。但是朱文臣对中成药的利润率还是不满意，他更喜欢资本运作，反复尝试蛇吞象式收购扩张，在爆发式扩张中获得超额回报。
朱文臣评价自家辅仁集团的经营理念是：“别人在进行模式创新，我们只关注模式组合”。2001年，朱文臣收购焦作中药品牌怀庆堂，获得了【西药】生产资格。通过这次收购，辅仁的中成药产品线大幅度扩张，把齿痛消炎灵颗粒、小儿清热宁颗粒、参芪健胃颗粒、益心通脉颗粒、鹿角胶、鳖甲胶这一批中药变成大量制造的产品。2003年，朱文臣神奇地用5000万的报价打赢了9000万报价，赶走了健力宝总裁张海，收购了开封制药厂，获得西药制剂、生物制品、头孢制品、抗生素、原料药生产能力。
几乎同时，朱文臣还拿出5000万收购了宋河酒厂85%的股权，改名为宋河酒业，年纪稍大一点的观众应该记得当时电视里天天播放的广告词“东奔西走，要喝宋河好酒”。而朱文臣还给宋河酒找了一个身份——河南省政府招待用酒。2003年宋河酒业营销额3.2亿元，2006年 6.8亿元，2009年 22亿，这是传统酒业靠传统媒体宣传的最后辉煌。2013年，朱文臣以85亿资产登上胡润富豪榜，成为河南首富。
2015年，辅仁药业开始内乱，朱文臣和辅仁药业集团报案，举报前董事、总经理邱云樵职务侵占800万元。邱云樵被逮捕后，妻子武娇娇在网上发出实名举报信，指控辅仁药业财务造假，骗贷80多亿。
举报信还提到开药集团虚增净资产17亿，虚报利润14亿元，偷漏所得税10亿。同时，武娇娇还举报朱文臣2002年勾结周口市委领导秘书，模仿领导签字，超低价收购宋河酒厂。我们也不知道这些指控是怎么解决的，反正河南省和证监会成立调查组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但从这之后，辅仁药业也的确没有什么亮点了，一路走下坡路，直到2023年退市。但我们都知道，过去十年中成药的名气越来越大，还有新冠肺炎这种重大利好，辅仁药业破产，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没能讲好中成药的故事。
辅仁药业有两大支柱，一个是仿造西药，一个是搞中成药。2015年，原国家食药监总局宣布，289种仿制药在2018年底前要完成一致性评价。而辅仁集团的是产品线技术水平还停留在90-00年代的上一波引进，不能在新标准下保证产品质量稳定。所以仿制的西药不能证明和原版药品有一致性，丧失了进药品集中采购的资格，辅仁只能自动产业降级，搞原料药生产，替别人打工。
但更知名的是，辅仁药业在胜者通吃的的中成药市场上没能创造神话。之前我们提到，中国几乎中成药企业，都是销售费用相当于研发费用的十几倍，辅仁也不例外。它的2022年年报显示，销售费用5.7亿，管理费用3.4亿，财务费用6.9亿，研发费用0.45亿。这也是一个附属于推销部门的制药厂。
市场对中成药故事的容纳能力很有限，辅仁药业手里的独家品牌是复方半边莲注射液、鸡矢藤注射液、地黄润通口服液，名气显然远远不如连花清瘟，所以砸销售费用往往得不偿失，最后给辅仁提供稳定销售额的药品，反而是头孢类西药，甚至是青霉素、四环霉素类抗生素这种老药，随着国家严控抗生素，这部分现金流也丢了。
当然朱文臣也不一定在乎丢掉中成药市场。他和吴以岭不一样，主业是收购，不是搞药品形象。他不断从辅仁制药抽出现金，收购更多的企业，做大资产泡沫。
2017年，辅仁药业要收购开药集团。以11亿元总资产，要吃掉68亿的开药集团，为了实现蛇吞象计划，母公司辅仁集团抽空了上市公司辅仁药业。2019年7月16日，辅仁药业公布上一年的分红方案，总量6271.58万。然而，财务报表显示拥有辅仁药业有18.16亿元现金，却拿不出6000多万分红款。这被上交所发函问询，要求辅仁核实并说明现金情况。辅仁药业回复实际上只有1.27亿现金，比财报上的数据少了17亿。
2020年，证监会调查报告显示，辅仁药业连续编造年度报告，朱文臣本人被禁止入场10年。
与其同时，负责出具辅仁药业年度财报的瑞华会计师事务所被证监会立案调查，原因是拿钱给其他公司造假账，上一次举报没搞倒辅仁药业，现在历史问题都翻上来了。
前面提到朱文臣收购了宋河酒业，但是最近几轮反腐，重点是打击官员喝酒。河南省政府招待用酒的身份也不能增加订单，而普通年轻人也不像上一代人那样喜欢喝白酒，宋河酒业的现金流也枯竭了。
但朱文臣还想挣扎，他砸钱在各地搞中医药产业园区，实际上都是房地产，这些园区从工业概念转到房地产概念需要几年过渡期，能变现的时候赶上了疫情前后的房地产下降曲线。2016年，辅仁集团下属企业还投了3.9亿，去短融网搞P2P平台，成为最大股东。2018年8月，短融网暴雷。
到这里，可能观众发现了，朱文臣的操作很像近期另一个名人，许家印。许家印的家乡是周口市太康县，距离朱文臣的家乡鹿邑县几十公里，两个人虽然没什么合作，但是上杠杆炒概念的风格是一样的。现在两个人的事业都在2023年落幕，应该说有一定的必然性，就是挤泡沫的时代，容不下他们的赌博式经营风格。
另外，我们还关注了5月17日的新闻，中国最大海水提铀试验平台建成投用，这是一个视觉效果很低端的高科技项目。
最近几年中国核电站发展很快。预计到2035年，中国大陆核电装机容量会占到全国发电量的10%。但中国铀矿产量不太可能同步增长。
2020年，中国铀矿资源需求量是9830吨，产量1885吨，缺口差不多8000吨。预计到2030年中国可能会取代美国，成为全球第一铀矿资源需求国，铀矿资源缺口率达到90%左右。
铀矿出口国包括中国的友好邻国哈萨克斯坦，但为了保证贸易谈判始终友好融洽，中国还得有自己的后备选项，所以开发了海水提铀技术。
海洋中的铀主要是以离子状态存在，含量超过45亿吨，按每年几万吨的用法，几乎看不到消耗。但海洋中的铀浓度极低，仅为每升水3.3微克，或者说30万吨海水只含1公斤铀。
为了降低提取成本，目前海水提铀的主流方法是吸附法，简单一点说，就是在海水里面晾衣服，把吸附材料放在类似于衣架的设备上，直接泡到海里，吸附足够之后，取下吸附材料，像喷洗衣液一样喷淋洗液，把铀离子洗出来。
过程说起来简单，听起来也便宜，但吸附装置和挂吸附装置的架子都有使用寿命，和含量极低的铀离子相比，必须严格控制成本才有价值。
上世纪80年代之前，主流的吸附材料是水合二氧化钛。1970年，因为恶劣的国际局势，华东师范大学成立了“671”科研组，把水合氧化钛放在槽型吸附床上，利用潮汐作用进行海水提铀，从海水中提取了30 g样品。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高度评价。但是当时的中国还没有核电站，所以在经济上只能作为技术储备。
更缺资源的日本建成了海水提铀实验工厂，年产10公斤铀，吸附材料也是水合二氧化钛，实际效率，大概是陆地采矿的十分之一。到了1988年，日本的工厂也关闭了，转入技术储备。
1979年，美国科学家首次发现了偕胺肟基吸附材料。提高了几倍效率，而且10次循环吸附后还能保持性能，改变了海水提铀产业。2018年6月，美国太平洋西北国家实验室 (PNNL)和LCW超临界技术公司在实验室环境的海水中提取了5克黄饼。
中国注意到了美国的新技术，从2011年开始，国内多家科研单位开始转向新方向，还用各种物理方式提高新材料的吸附效率。
比如中科院上海团队在2021年成功开展公斤级纳米膜海水提铀尝试。利用静电纺丝技术，姜标团队制备了效率更高，容量更大的的纳米纤维功能膜。把海水提铀的成本降到了约150美元/公斤，这和市面上的陆地铀矿相比，成本只有一两倍的差距了。从全世界的技术进展来看，再过20年，海水提铀技术应该可以给核电站供应一部分原料。
为了把科研成果变成实用的工程技术，2019年，中核集团联合国内14家科研院所，成立中国海水提铀技术创新联盟。今年投入使用的海水提铀试验平台，也是中核集团建设的，期待这个海洋晾衣架能给中国提供可靠的能源储备。
最后闲聊几句，最近几期节目，我密集提到了近期名人，前首富许家印许老板，他和睡前消息节目也是有渊源的。早在我们密集提醒恒大期房的风险之前，第178期节目就让许老板很不开心，专门派人来问，做个什么样的生意，可以让观众看不到它。
我现在还在卖力的带货赚钱，说明我和风头上的许老板没能达成合作，否则我前几年就不用担心吃饭的钱，现在也不用担心吃饭的地方了。但当时既然接了许老板的口信，我还是认真检查了178期节目的文案，全文19处提到恒大，一次提到许家印，没有一句负面描述，反而有一些比较低调的称赞。因此我猜测，许老板应该是个典型的中国完美主义者，讨厌负面信息，也讨厌别人赞美不够卖力。不知道许老板会怎样形容自己2023年的最后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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