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471】“滚蛋疗法”，从中国人会养鸡那年说起
大家好，2022年8月14日星期日，欢迎收看第471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话题。
8月3日，中国中医药管理局直属的《中国中医药报》发出一条新闻——为了应对广西北海市的疫情，广西壮族自治区调集专家支援方舱医院，其中包括来自“广西国际壮医医院”的“壮医专家”。
这些专家除了开药诊断之外，还拿出了传统的“滚蛋疗法”，也就是用煮热的鸡蛋在人体穴位表面热敷。照片被《中国中医药报》微博发上网之后，引发了短暂的“滚蛋”狂欢。
督工你怎么评价“滚蛋疗法”？
“滚蛋疗法”并不是最近的首创。就在这次“滚蛋疗法”出圈的微博，稍微往前翻几页，就能看到宣传“滚蛋疗法”的传统医师。其中有很高比例的医师不仅自称是中医，更要强调自己继承了苗族、瑶族、壮族等南方少数民族的医术。广西柳州市人民医院团委的微博号是“青春人医”，隔几天就邀请病人来自己的中医科享受“滚蛋”，驱除“邪气”。
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601964301517105
这些信息虽然相互不完全一致，但基本说明“滚蛋疗法”是源于中国南方的医术，专门对付和“邪气”相关的病症。我不想评价治疗本身的效果，但是想从生物学和历史学两方面探讨一下“滚蛋”习俗的起源。
要想形成“滚蛋”治病的习惯，就要随处能有蛋；要有廉价的蛋，就要驯化鸡。人类在到处迁徙的年代只驯化了狗和羊，发明农业之后进入定居生活，人类才驯化了其他动物。所以，鸡的驯化历史肯定就在最近几千年。
回头再说鸡和鸡蛋的问题。
从外表特征和基因来看，鸡的祖先基本没什么争议，是亚洲的红原鸡。西面到印度北部，东面到菲律宾，南面到印度尼西亚，北面到中国云贵高原，纵横四千公里的范围内都能找到野生种群。考虑到跨海交换物种比较麻烦，一般认为家鸡的起源在大陆上，所以过去对于鸡的起源有两种说法，印度北部和东南亚。
2020年，中科院昆明动物研究所、农科院北京畜牧兽医研究所联合在《细胞研究》杂志刊登了一篇论文，研究团队搜集了全世界800多种养殖鸡的基因样本，和野生种群对比，最后确认了之前日本专家的研究成果——全世界农场和养鸡场的鸡都有共同祖先，是中国、泰国、缅甸三国边境附近山区的一种红原鸡，在驯养和传播过程中略微掺入了一点其他品种的基因。
今年，欧美团队在《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上又发了一篇文章，比较准确地判断了鸡的驯化时间，距离今天的时间是三四千年，和云南、泰国居民种植旱稻的时间完全一致。鸡的祖先是被洒在山坡上的大米吸引到人类村落的。
这些研究表明，中国的西南少数民族是最早一批驯养鸡的人类。汉藏语系族群占据了黄河流域之后，驯养鸡的习惯才从南方向北方全面渗透。在东周到汉朝期间，鸡成为中原居民最重要的家禽，成为十二生肖中唯一的鸟类，这到今天只有2000多年。 所以，在中国内部，南方民族养鸡的传统，比北方民族早了至少1000多年，更早养成吃鸡蛋的习惯。中原的民族把主粮五谷看做重要的宗教祭祀物品，西南民族也在受中原文化影响之前，把鸡蛋纳入了自己的巫术体系，和东北亚沿海民族的水鸟蛋崇拜有明显区别。
比如说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官方网站提到，鸡蛋被土家族看做生殖力的象征，新娘出嫁要用鸡蛋在身上滚过。 http://www.enshi.cn/2005/1022/251717.shtml?from=groupmessage
苗族、水族的创世神话也有对蛋的生育崇拜，都说人类从一颗蛋里面诞生。而且水族神话特别提到，人和凤凰来自同样的蛋。自然界中没有凤凰，凤凰对应的生物显然是鸡。
汉族传说和“蛋”相关的并不多，最著名的是盘古从类似于蛋的原始空间里面开创天地。但盘古神话在史书上出现很晚，最早的记录只能追溯到汉朝前后，并不是中原本土文化。一般认为，盘古的起源是南方民族的神话，甚至可能和印度方向传来的创世神话有关。土家族的原始传说就包括了盘古劈开鸡蛋式空间，创造世界的故事。秦皇汉武开辟南方，才把盘古和鸡蛋崇拜一起带进中原文化。
2002年，云南文山本地有一篇总结性的论文，介绍壮族原始宗教的“卵崇拜”要素。
论文第三部分提到，壮族自古以来用鸡蛋算命，用鸡蛋招魂，用鸡蛋祭祀，还有原生的红鸡蛋文化。
这些文化差异积累到今天，南方民族对鸡和鸡蛋的重视依然明显超过汉族。从物种来看，全国“十大名鸡”，有八种分布在南方。 虽然现在汉族中医也开始给鸡蛋赋予一些神秘主义元素，但一般不会上升到直接用蛋壳接触就能治病的地步。说起“滚蛋”这一类独特的热敷技巧，比较权威的中医文献都承认是南方民族的传统。我到中医中药网上查询，发现“滚蛋”被明确归类为壮族医学。 https://www.zhzyw.com/mzyy/zhy/15971612F7JH9IB779BLKA1.html
这次提到“滚蛋疗法”，起因是广西国际壮医医院的专家支援北海市，我在网上查了一下，这家医院的医生很早之前就把“滚蛋”当做独家医术在展示了。去年9月广西自治区官方的《南国早报》就报道了广西国际壮医医院举办“膏方节”，顺便推广滚蛋疗法的消息。静静帮我读一下原报道： 
https://xw.qq.com/cmsid/20210908A0DS9Y00
据介绍，古代壮族地区流传“滚蛋”的仪式，以达到驱邪疗病的目的，后来逐渐演变为“壮医滚蛋疗法”，是将熟蛋去壳后与多种壮药煮制成药蛋，徒手或用纱布包紧后在患处滚动，不同的病症会使药蛋产生不同的变化反应。
看来记者和被采访的医生都很清楚，“滚蛋”的源头是古代神秘主义仪式，后来才逐渐加上了药材热敷的效果。
广西国际壮医医院在南宁市， 2018年开业，当时因为投资15亿造了一个“马桶”形状的大楼，暂时上过新闻热搜榜。睡前消息编辑部那时候刚刚开始运转，也跟风去调查了这家医院，写了一篇公众号文章，标题是《广西“马桶医院”投资15亿，全靠比中医更玄幻的“壮医”概念》。 https://mp.weixin.qq.com/s?src=11×tamp=1659946583
当时那篇调查文章，我们有一个判断：广西中医药大学急着建医院，是因为国内壮医教育体系实在太年轻，不得不尽快扩大规模，用规模证明自己的合理性。
当代壮医教育比我的年纪还小。1985年广西中医学院壮医研究室才招收了第一批壮医史研究生；2002年，广西中医药大学开始招收五年制的壮医方向本科生，正式招生要等到2004年，毕业是2009年。所以广西中医药大学急着新建一个超大规模的“国际壮医医院”，给这些壮医专业学生做实验室兼进修平台，支撑这个年轻的专业。
从公开资料看，壮医医院的15亿投资除了盖楼，最主要的花费既不是传统中医，也不是新发明的传统壮医，而是买设备。比如说急救直升机，256排超高端CT，都花了几千万。整个医院只有实习生拜师仪式能体现一点点南方少数民族特色，但我宁愿相信这是某个广东武馆在收徒弟。 
打开广西国际壮医医院的网站主页，看一下科室导航栏目，基本能了解所谓“壮医”元素在整个医院的地位。但如果没有这一点“壮医”元素，恐怕医院就拿不到这么多拨款，所以每次医院有露面机会，都必须把“滚蛋”这一类内容顶在前面。微博上嘲笑“滚蛋疗法”的内容暂时形成了一阵热搜，中国中医药报虽然自己删了微博，但广西国际壮医医院也许还很开心。 
今天的话题扯得有点远，从壮医“滚蛋”聊到了鸡的驯化历史。这和我的思想发展经历有关。大概十岁左右，我读了一本似乎是苏联人写的小册子，书的名字我已经忘了，但是里面提出了一个标准，用来辨别玄学宗教和科学假说，我一直记到今天。
粗略地说，这条规律对应一句常见的书评段子，“虚构小说需要逻辑，现实不需要”。那本书的作者说，所有的玄学都是“人造”的，如果某个流传很广的理论能在现有的人类知识中找到“貌似合理”的解释，但是又没有证据，那它多半是玄学。但反过来，如果这个理论在现有的人类知识中找不到任何解释，但又有一定的应用，那反而要认真对待，严肃考虑是不是有什么自然界的关联性被我们忽视了。
书上举的玄学例子，就是几乎所有宗教的神都长了一幅人的模样，而且往往还是在古代社会地位比较高的中老年男人。虽然某些宗教经书给出了逻辑，说神按照自己的样子造了人，但也没有证据，所以这多半是假的，必定是人按照自己的形体编造了神的形体，按照人类统治者的外貌去设计神的样子。
书上逻辑对我印象很深，我仔细想了想，的确没法说服自己相信那些法力无边的神一定要长成人的样子，最起码神没必要在身上装一个阑尾，也没必要留着智齿和膝跳反射，所以我从小学时代开始，再也不相信世界上有神了。
类似的逻辑还可以继续扩展，一旦发现某些所谓的知识是根据生活经验直接挪用的，基本可以直接认定是玄学，不会比随机提出的理论准确性更高。比如说，中医拿穿山甲的鳞片入药，认为有“活血散结、通经下乳、消痈溃坚”的作用，也有一套理论能自圆其说。但一旦我知道中医的原始逻辑是穿山甲善于挖洞，所以鳞片可以打通人体内的血脉，我就认定这是玄学了。
对待“滚蛋疗法”，我也是一样的态度，如果这种疗法来自一个很晚才学会养鸡的民族，来自一个把鸡蛋当做普通食品的民族，我会认真考虑是不是他们通过实际测试发现了蛋壳热敷有独特的效果，比普通的热毛巾或者石头更好。但现实是“滚蛋疗法”来自最早驯养家鸡的中国西南地区，来自壮族、瑶族这些南方的民族， “滚蛋”行为背后的生殖崇拜逻辑显而易见，我眼里的“滚蛋”就只能算是有趣的巫术。
接下来分享几条简讯。 https://cn.yna.co.kr/view/ACK20220802005500881
7月29日，一向主打长寿经济的广西巴马县又上新闻了，这次是刺激消费，由当地农商银行向全县体制内的干部职工授予消费信用。处级干部120万，科级干部70万，普通科员和职工50万。 https://news.ifeng.com/c/8I69oSNYwOe
刺激消费的事情我不太关心，我只是意识到，银行给出的额度是一个很好的统计数据，让我们知道县城有编制人员的现金流情况。各级官员的合法收入，扣除平均的基本生活支出之后，比例大致是12:7:5。过几年再有类似数据，拿出来对比一下，就能看到体制内的一些变化趋势。
同样7月29日，韩国教育部公布了小学入学年龄从6周岁降至5周岁的方案，理由是应对少子老龄化并缩小学前教育差距，方案引发了很大争议。
8月2日，韩国新任总统尹锡悦的秘书宣布，为了解决普通人的疑惑，要求教育部对方案公开征求意见，在国会举行跨党派对话。总统秘书说，这次改革，目标是整合学龄前儿童的教育和托管，让孩子们安全成长，减轻家长的负担。调整入学年龄只是一项解决方案，其本身并非目标。我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是，提前入学，教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孩子从家庭里面接出来，减轻家庭负担，让父母有精力生更多的孩子。我们可以注意观察邻国的经验教训。
世界上拥有航空母舰的国家不太多，就算把凑数的垂直起降小航母也加上，最多能凑十个国家。所以每一艘航母服役退役都值得关注。 http://www.cankaoxiaoxi.com/mil/20220807/2487482.shtml
8月4日，巴西3.28万吨的航母由拖船带动，离开里约热内卢港，前往土耳其拆船厂。这是一艘1963年建造的法国船，2000年在法国退役，进入巴西海军，现在已经59岁了，正好遵守了退休年龄，世界上有航母的国家，又少了一个。
8月初，安徽省政府发布文件，宣布要调整高等教育内容，避免失业率太高，原则上连续3年就业去向落实率低于60%的专业暂停招生。 http://www.nbd.com.cn/articles/2022-08-04/2391084.html
有媒体整理了可能被叫停的专业，我来读一下： 法学58.89%、武术与民族传统体育56.06%、信息工程54.00%、 贸易经济50.79%、 阿拉伯语50.00%、 雕塑50.00%、 金融学(国际金融)47.46%、 国民经济管理44.19%、 英语(翻译)33.33%、 金融学(农村金融)0.00%
这其中有些专业是受暂时的经济和政策波动影响，比如说城市更新速度下降，影响了雕塑专业的就业；疫情打击外贸，影响了阿拉伯语的就业。但还有一些专业，可能不适合在安徽省的大多数高校学习，比如说国际金融，国民经济管理，希望大家能选择适合自己的学校和专业。
8月7日的468期节目，我说全国烂尾停贷楼盘的地理分布很有意思，大多数分布在中部省份，沿着京广铁路形成一条线。原因是西部房地产市场完全丧失流动性，所以现有楼盘的资金不会再挪用去圈地；东部房地产市场流动性还很强，现有开发商的资金就算挪用了去圈地，也能再融资保住现有项目。只有中部地区，房产商过去两年有挪用资金继续圈地的惯性，拿到的土地又没有再次抵押价值，所以现有项目烂尾了。
https://www.lejucaijing.com/news-6962209291755634314.html
8月8日，恒大公司宣布把广州番禺的恒大足球场地块退回政府，要拿回55亿的土地拍卖金，和当初拿地价格比，亏损12.55亿。这55亿资金并不会给恒大，而是转到政府指定的专项监管账户上。用来保现有楼盘能交付，剩下的钱给一部分恒大债主还钱。这证实了我们468期的说法。烂尾楼的建设资金，就是用来拿更多的土地了，希望这次政府能有效监管资金，把烂尾楼都建好。
根据乐居财经不完全统计，去年6月至今，恒大系退出的地块或项目已接近60处，重灾区是许家印的老家河南。现在网上还能找到2019年许家印会见河南省干部，集中签约的消息。当初河南省可能觉得出了个许家印是幸运，现在不知道会怎么想。 8月初，江西上饶市因为城管拆除违规招牌的视频出名了，因为拆除的理由非常离谱。城管拿出一份今年新出的文件，宣布店铺招牌内容只许包括店面名称和图案，不得标明商品种类和经营范围。肯定有很多店主和我一样，想不通店面招牌为什么不能写经营范围，所以拒绝自己抹掉，最后由城管上门拆除。 这件事的荒谬性我不想多说了，8月8日看到新闻之后，我直奔上饶市政府的官方网站，想看看最近是不是又要争取“全国卫生城市”或者“全国文明城市”的称号。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40226536143752665
点进去一看，完全符合预期，官方网站顶部最重的一条新闻，就是8月5日市委书记主持召开“全国文明城市工作推进会”，市长也出席了。静静帮我读一下市长的要求：
http://www.zgsr.gov.cn/zgsr/tbtt/202208/fa49f260ce494ea58a5ac72f0a8f046a.shtml
邱向军要求……进一步坚定全力冲刺的信心决心；要精准发力，坚持高标准、追求高质量、瞄准零扣分，全力抓牢抓实点位整改、动态纠治和整体提升，进一步落实迎检测评的标准要求。
这应该就是离谱要求出台的原因。
我再用“全国文明城市工作推进会”做关键词，查询近期资讯，发现8月第二周，全国可能有上百个城市都在开会，动员新一轮文明城市评比活动。不知道各位观众家乡又有什么消息。 
471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文字内容随后会发在睡前消息编辑部公众号，也欢迎各位观众加我们的企业微信，以标准格式和我们交流，优秀内容会以蛋卷俱乐部资讯汇总的方式再发放给观众。我们周二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