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442】男教师不到三成，得加钱
大家好，2022年6月7日星期二，欢迎收看第442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话题。
教育部最近公布数据，到2020年的时候，我国小学教师的男性比例已经不到29%，而且还在持续下降。督工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7545783.html
这个数据同时反映了两方面的问题——性别差异和职业待遇。
首先这是个性别问题，当前社会文化对女性个人发展的期待比较低，默认女性应该放弃上升空间换稳定。夫妻二人如果都在体制内工作，遇到一个好机会要辞职经营，多半是丈夫辞职下海，争取提高收入上限，妻子留在体制内，保证家庭收入下限。
小学教师就是一个典型的下限高，上限低的工作。小学传授的内容比较稳定，老师不需要频繁更新自己的知识也能应付；小学没有升学压力，教师从上级和家长承受的压力都相对较小；更重要的是小学教师也是事业编制，只要不犯大错，就算混日子也没法开除。我之前提到过一些县城的问题，某些老教师评上高级职称就开始申请去管杂务，甚至去负责打印机，反正就是懒得上课备课。这就是小学教师的待遇下限高，抗风险能力强的体现。
当然，这是教师群体的普遍问题，中学、职业学校乃至一些较差的大学都有类似现象。但是，现在的教育系统只有两个主要驱动力：考试和就业。小学教师距离这两个考核最远，所以很难做出看得见的工作增量，也感受不到非常明确的考核压力。
同样是教师，中学教师可以用学生的考试成绩证明自己的能力，用班级高考分数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甚至可以结合学生情况，做一些有学术价值，也有实际价值的研究。必要的时候，中学教师可以跳槽下海，以名师身份换取高薪。这些潜在的好处，小学教师很难享受到，所以说工作下限高，上限低，成为弱势性别被动选择的职业。
我们的社会在口头上非常重视小学教育，但是，只要从事这个行业的人是被动进入的弱势性别，就证明社会其实并不重视。440期节目我们严肃讨论过一个问题，就是教育要追求上限还是要保下限，结论当然是都应该要，只是不能因为一部分人学不懂现在的课程，就阻止先进的学生提前学习更深入的选修课，获得额外高考分数，破坏教育上限。
按照440期的逻辑，小学是保教育水平下限的基础教育，似乎小学教师的待遇下限高，上限低很合理。但是我们必须注意到，教育的下限，并不是只看小学教师的收入下限，更要看小学教师的发展空间上限。只有优秀的人主动选择小学教师职业，主动来抢这个职位，普通人在非选拔阶段的教育水平才能更高。 这一期节目，我不想讨论性别和职业的关联问题，我只想说，客观上女性还是择业的弱势性别，这一点无法否认。既然强势性别不抢着当小学教师，说明我们的小学教育质量肯定有问题，说明我们的教师管理方式值得改进。不能让女性就业问题掩盖了小学教育质量问题。
无论从时间上纵向比较，还是在空间上和其他国家横向比较，女性小学教师比例高，都不是社会的常态。 我们看女教师占全体教师比例的图表，上面那条折线是小学女教师。数据显示，在2000年之前，小学男教师比例高于女教师，而且大多数时间有明显优势。这是因为当时小学教师的待遇明显超出大多数普通中国人，尤其是农村教师的年收入明显超过农民，有两三倍的优势，所以无论男女，学生都抢着考师范。
当时男性凭借受教育优势和传统观念优势，占据了多数岗位。这一方面说明当时的性别平等水平还有待改进，另一方面也说明，20世纪中国重视小学教育并不是口头说说，而是的确选出了同龄人中比较优秀的一批人去做小学教师。 这次报道女教师比例的21世纪经济报道，也提到了男教师比例最重要的因素是收入。日本教师收入明显超过社会平均值，也超过中层公务员的实际待遇，对于大多数年轻人来说，当教师，当小学教师，并不是一件自我压制发展上限的选择，所以无论男女都愿意去做。日本现在的男教师比例，在发达国家中排第一。
最近的数据显示，中国各地区小学女教师比例是不一样的，越是经济发达的地区，女教师比例就越高。这再次证明了女教师比例高是因为待遇不足，发达地区的平均工资高，反过来显得小学教师发展上限低，所以会推动弱势性别去做小学教师。
性别问题暂且放下不说，只说小学教师质量问题，如果我们总是在同龄人中选相对弱势的人去教小学生，中国经济发展的基础可能会被慢慢侵蚀。和世界平均水平比，中国的人均资源水平低，没有海外领地，历史积累也差，能发展成世界第一工业大国，唯一的优势是我们的人力资源性价比高，所以能吸引产业向中国聚集。而中国的人力资源性价比高，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建国前几十年特别提高了教师待遇。
我们现在说起过去几十年的乡村教师，都说他们生活艰苦，为中国做出了贡献。但是我们也要看到，我们当年给教师提供了远远超出中国平均水平的收入，高薪吸引了同龄人中最优秀的人才当基层教师。以当年的条件来说，中国绝不亏待乡村教师。
80年代初，农民辛苦一年也就赚一二百块。公办教师刚毕业月薪就有三四十元，稳定下来能有五六十元的月薪，少数资深教师工资近百元。当时县里面受教育人口少，县政府经常会从中小学抽调优秀教师到各个机关帮忙，留下做干部。21世纪初前后，我家乡所在的地区，有一半县级干部都当过老师。教师是一个下限高，上限也高的职业。
在公立教师之外，当时中小学还有一批没有编制的民办教师，80年代月收入30元左右。我问过我的班主任，民办老师的收入相对是什么水平，她说和资深木匠、泥瓦匠这些技术工作差不多，但是多了寒暑假和周末休息，也更受村民尊敬，绝对是农村第一等职业。所以，当时的农村学生都羡慕自己的老师，希望中学毕业之后也能得到类似的工作。
1999年大学扩招之前，高考录取率很低，读高中参加高考意味着要多花三年时间去冲刺很不确定的机会。农村学生家庭压力大，更喜欢初中毕业就考中专。和其他类型的中专相比，中等师范招生多，不要学杂费，最受农村和县城的初中生欢迎。在农业县，一度是一半的优秀学生去考师范，剩下一半的优秀生去考大学或者其他中专。而且考上大学的学生，学习能力和办事的耐心，还未必能比上读中等师范的同学。
这套制度也许不是刻意设计出来的，但客观上连续几十年保证了教师质量，让每一代中国人都选出一半优秀学生当老师，投入人口再生产。从效果上看，这类似于农民收到最好的麦穗谷穗不会拿去煮饭，而是留下来当种子，肯定能提高全社会的人口素质。几十年积累下来，中国的劳动力性价比吸引了全世界的生产线，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21世纪以来，教师待遇也一直在持续提高，但是相对整体的经济发展，相对同龄人的其他发展机会，肯定是相对下降的，所以小学教师女性比例持续提高。我有时候回忆这几十年的人生，意识到一个问题，21世纪去中小学当教师的同学，读书的时候在同学里并不是出色，甚至算是是中等偏下的群体。这相当于农民把比较差的收获留下当种子，对中国的影响恐怕要延续好几代人。
所以，我认为现在中小学教师待遇，尤其是小学教师待遇，总体上偏低了，吸引不了优秀的年轻人。与其同时，中小学教师和同龄人相比的稳定优势，更多地体现于退休金和医保，而不是当下的收入。这意味着中小学教师的大多数待遇是“期货”而不是“现货”，愿意努力的得不到立竿见影的回报，不愿意努力，甚至讨厌自己工作的教师，考虑到未来，还得忍受自己的日常生活。这很大程度上导致基层中小学教师混日子，缺乏锐气，很快磨掉刚入行的积极性。
如果全社会要提高教师待遇，同时必须引入明确淘汰机制，职称可以降低，职位可以开除，大不了像普通企业一样，发N+1工资炒掉。至于淘汰和降级的标准，首先当然是担任教学任务的数量，不能让守着打印机喝茶的高级教师拿钱。然后，我觉得可以向毕业5年以上的学生做调查，让这些学生基于5年之后的心理成熟度，基于工作之后的社会经验，给当年的老师打分，决定他们的晋级和退休金。如果学生长大之后，依然普遍认为老师水平太差拖累了自己，认为老师德不配位，我觉得这样的老师没必要留在教育系统，没资格拿稳定的退休金。
回到小学教师女性比例高的问题，如果女性是强势就业性别，那就说明只需要考虑性别平等问题。几十年前，中国各个学校的教师都以男性为主，当时的小学教师性别比例当然也不正常，但至少意味着我们集中了优秀人才搞教育，也证明拿出高薪养教师，并没有损害国家的经济发展。
现在我们的社会并没有解决性别就业歧视问题，同时小学男教师性别比例还下降到29%，说明经济发展把小学教师甩下了，既没有提供能20世纪待遇相对持平的工资，也没有在小学应用最新的管理经验，所以小学教育成了弱势性别的避风港。
性别平等问题当然也要解决，但自古以来，没有凭空凭借美好愿望解决性别问题的先例，必须结合经济发展，用增量提高女性权利。现在小学教师女性比例逐步提升，反而让我担心教育质量下降，经济发展减速，反过来压制女性的职业发展。所以我建议关心性别权利的人，也来严肃考虑一下小学教师女性比例高的问题。
刚刚过去的周末，一名女游客在广东佛山登上当地龙舟拍照，引发了当地人的反对，以及激烈的网络争议。
当地龙舟协会和一部分居民表示，抗议并非针对女游客一个人，而是因为当地的确有妇女不能登船的传统文化。其他地区的部分网民也认为游客应该尊重当地的风俗，龙舟如果因为女性上船而损失价值，船主的经济和声誉损失也需要补偿。
督工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http://news.hnr.cn/shxw/article/1/1533372376601141249?source=mobile https://g.pconline.com.cn/x/1506/15066345.html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536190052/answer/2516164447 
某些地方文化的确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禁忌。在性别问题上，虽然歧视女性的禁忌比较多，但也有针对男性的条款。比如说台湾省高山族的某些部落既禁止女性触碰男性的武器，也禁止男性接触女性的织布机，认为都会导致工具失效。我也没有全面研究过广东佛山的地方文化，不知道还有哪些奇怪的规定，如果只是泛泛批判传统文化不尊重女性，不一定能解决问题。
更进一步说，如果龙舟换成其他资产，比如说汽车、游艇、乃至房产、宠物，别人在主人没有允许的前提下，擅自进入汽车拍照，或者去抱别人的宠物，这显然是不合理的。如果主人根据自己的意愿，只允许特殊的群体登上自己的汽车，禁止另一个群体上车，比如说只欢迎左撇子，不欢迎用右手用筷子的人，这也只能说是他的个人权利，别人很难随便干预，至少不能搬出法律手段去干预。
所以，龙舟拍照事件的本质，不应该简单归结为传统文化和现代观念的对抗，是我们应该用什么工具，去应对少数群体的文化偏见。法律的问题归法律，文化的问题就应该归文化，越界干预，就像拿着螺丝刀去炒菜，再卖力也做不出好味道。
我去查了佛山对龙舟运动的定位，本地的龙舟文化繁荣，当然和古代传承有关系，但更重要的因素是现代政府扶持。
比如说，2019年佛山文化局的文件显示，第一条就说，本地龙舟文化繁荣，首要原因是经济刺激。中国三大龙舟比赛，佛山的奖金最高，总奖金200万元，当地政府还发动了各镇和各街道组建龙舟队参加，烘托了气氛。 http://www.gdsqyg.com/agdzxdt/noticeinfo?id=2019121191273051
文件第三条提到，在宣传方面，除了让本地电视台直播，政府还安排资源，让全国性媒体介入，把内容推送到各大网络媒体，提高了佛山龙舟文化的地位。 文件第四条指出，龙舟比赛能顺利进行，参赛选手的积极性只是一方面，政府给每场比赛都派出6艘救生艇， 20多名潜水蛙人和水上救生员，外加2名医护人员和1辆救护车。赛场周围由政府出面进行交通管制，安排临时停车位。最重要的是，政府要给龙舟赛安排特定的水域，符合国际标准。如果没有这些政府资源支持，大型龙舟赛恐怕很难完全避免事故，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场所举办。
再看南海区文化局2021年促进南海区文化旅游体育产业的文件，第17条明确规定：
http://www.nanhai.gov.cn/fsnhq/bmdh/zfbm/qwgltj/xxgkml/tzgg/content/post_5016750.html
鼓励做大做强龙舟、醒狮、武术等传统体育项目训练基地，，如果近三年内代表省、国家参加全运会、亚运会和世锦赛，每年给200万元补贴。
这些文件说明，佛山龙舟文化发达，龙舟会出现在游客聚集区，原因不仅仅是当地有龙舟传统，更离不开政府用财政资金钱扶持。财政资金的来源是所有公民，男女公民是共同纳税的，你不能说给妇幼保健院的钱都来自女性，当然也不能龙舟基地拿到的财政拨款来自男性。
如果佛山的各个龙舟队回到各村自己的池塘划龙舟，不拿一分钱国家补贴，也不从政府组织的旅游活动中得一分钱好处，完全自娱自乐，我觉得禁止女性上船也没啥，至少不应该被行政干预。这和鱼塘主人不许女性下水游泳是一回事。
但是，佛山的龙舟运动队已经拿了政府的钱，享受了国家调拨的资源，就没有资格反对国家宣扬的主流生活方式了。当地文化局如果发现某一支龙舟队只允许男游客上船，不许女游客上船，就应该直接介入调查，批评罚款。再不改正的话，应该追回所有的政府补贴，把龙舟赶出公共水域，禁止参加公开比赛，这才是现代政府应该做的事情。
不让女性游客上船，事情本身很小，但代表性意义很大。更有代表性的行动，是政府能不能公开干预，宣扬主流价值观。1957年，美国最高法院判决，允许9个黑人学生转学到阿肯色州的一所公立中学，而阿肯色州长认为，学校接收什么样的学生是自主权利，带着国民警卫队挡在学校门口，要保卫教育机构的自由，保卫美国南方传统文化。艾森豪威尔总统立刻派出了101空降师，武力压倒国民警卫队，用1000多士兵端着刺刀送9个黑人入学。
空降兵护送公民上学的场面，被摄像机记录下来，变成了当代美国国民记忆的一部分，在包括《阿甘正传》的多部影视作品被翻拍。后来奥巴马能当美国总统，和1957年的入学事件有很大关系。现在佛山文化局已经把补贴发出去了，女游客上船事件也产生了全国影响力，佛山政府理应出面做一个官方结论。如果佛山政府不愿意做，上级政府恐怕应该参考一下艾森豪威尔的经验，派人到现场宣布这个龙舟队被永久开除在政府项目之外。
中国类似的所谓“传统文化”并不少，比如说最近几十年才出现的隧道产业，就有不许女性进隧道的陋俗。如果某些项目不得不让女性干部进去检查，等女性出来，立刻就要发红包，放鞭炮，扫除晦气。2021年，北京市建设工程质量第三检测所总工程师田春艳当了全国人大代表，公开提案，要求国家立法，保护女性工程师进入地下工地的权利。这和龙舟事件也没啥区别。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11229436683363465
现在隧道工程基本都是国家投资，国家最好的干预，就是开出黑名单。只要某个施工企业阻止女性进入，或者在女性进入之后举行了公开驱邪仪式，就取消这家企业的投标资格。女性纳税人应该有权利拒绝歧视性的政府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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