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340】奥特曼-刘亦菲-周杰伦的共同点
标题：奥特曼-刘亦菲-周杰伦的共同点
简介：迪迦奥特曼暂时下架引发争议
封面：
奥特曼
刘亦菲
周杰伦
的共同点
推送：最近几年，被下架的视频很多，但迪迦奥特曼消失几天就制造了热榜第一话题，有类似影响力的文化作品实在不多。奥特曼特摄剧引爆中国文化市场的时候，我已经读中学了，一直认为奥特曼是小孩子看的东西，偶尔扫几眼，在审美方面也不喜欢。今天我从第三方观察者的角度，来评价奥特曼下架事件。
转发推送：说奥特曼就奥特曼，把刘亦菲拉进来是什么意思？
大家好，2021年10月15日星期五，欢迎收看340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新闻。
问：9月24日，日本特摄片《迪迦奥特曼》在各大视频平台下架，第二天，广电总局发声明，“坚决抵制含有不良清洁和画面的动画片上网播出”。
几天后，《迪迦奥特曼》重新上架，不过有所删减。这期间，因此引发的讨论话题一度成为微博热搜第一，很多观众给我们留言，希望谈谈这个话题。
督工，为什么《迪迦奥特曼》短暂消失，会成为全网热议的话题？
24号那天屏蔽了多部动漫，包括国产动画《刺客伍六七》第一季，日本动画《成神之日》以及《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生活》第一季。不过，从讨论热度和观众留言看，其他几部的关注度显然都不及《迪迦奥特曼》，的确值得单独讨论一下奥特曼话题。
我1981年出生，过去一直觉得奥特曼是小孩子看的东西，但是办公室里有一群80末、90后的同事，经常听他们说赛罗、欧布、捷德、泽塔的名字。直到现在，这些资深小伙子还在追最新的奥特曼。从他们身上，我也能感受到奥特曼的生命力和影响力。
奥特曼系列是日本特摄剧的代表，已经有55年的历史。1966年日本导演圆谷英二创造了初代奥特曼形象，在中国的名字是《宇宙英雄奥特曼》。55年来，日本特摄剧创造了五十多个奥特曼形象，吉尼斯世界纪录已经认证“奥特曼系列”是“衍生系列剧最多的电视节目”。
几十个奥特曼大体上分为昭和系、平成系、新生代。比如说昭和系就是比较古典的颜色，红色银色相间的奥特曼。《迪迦奥特曼》是平成系的第一部，1996年9月播放到1997年8月，共52集。这是圆谷公司为纪念奥特曼诞生三十周年的大制作，也全面复兴了奥特曼系列，因为在迪迦奥特曼之前，上一部TV版已经是1980年的事了。
在剧情、人物、特技、画质方面，迪迦奥特曼比之前的奥特曼有非常大的改变和提升。
比如说设定，迪迦是不再源于M78星云，而是超古代的巨人，外形也不像昭和奥特曼那样红白分明，而是红、紫、白三种颜色混合，还有不同的形态。虽然这些新设定很大程度上是配合玩具厂商万代多卖模型，但是的确新奥特曼的形象更年轻，冲击力更强，辨识度更高，吸引了新一代年轻观众。
选择演员的时候，圆谷大胆尝试，开始邀请偶像团体成员扮演奥特曼人间体，可以扩大受众群体。同时女主角选择了《初代奥特曼》早田队员的扮演者的女儿，也稳住了老粉丝。
在至于说制作技术，无论是拍摄还是布景，90年代的日本都远超过昭和时期，特效方面也开始尝试了CG合成画面，不再是一眼就能看出玩具感的特摄剧。
这些进步给奥特曼系列带来了复兴，《迪迦奥特曼》播出时，日本的平均收视率7.6%，最高达到过9.9%，虽然远远比不上1966年初代奥特曼36.7%的平均收视率，也低于同时代的《假面骑士》。但依然是非常成功的作品。
在《迪迦奥特曼》完成之前，昭和奥特曼已经被引入中国了。1993年1月，上海东方电视台引进初代奥特曼，剧名是《宇宙英雄奥特曼》。
当时恰逢中日关系蜜月期，日本超级玩具商万代在中国大陆的业务刚起步。而上海的东方电视台为了争夺收视率，努力摆脱传统的官方电视台作风，大量引进海外影视剧集。从邻国日本引进的电影和电视剧最多，奥特曼就是其中之一。昭和系奥特曼除了赛文之外，几乎全部引进，平成系奥特曼尤其是迪迦，进入中国大陆的第一站也是上海。
通过被默许的“锅盖”天线，广东地区的一些孩子很可能早在1998年就收到TVB播过的迪迦奥特曼了，但从官方渠道来看，迪迦奥特曼在大陆首播是2004年9月，上海电视台电视剧频道，试播两周登上同类节目收视率榜首。2005年1月炫动卡通频道重播；北京青少频道也跟进播出。
这个时候的大陆绝大多数城市能收看到10个以上电视频道了，部分大城市已经能收看到三四十个，电视媒体之间的收视率竞争日趋白热化，必须提供高质量的作品留住观众，而国产的优秀少年儿童文艺作品非常稀缺。迪迦奥特曼在京沪的热播，给其他电视台指出了一条可行路线，2005年2月，全国已经有49个电视台播出或决定播出，其中包括10个省级或者省会电视台。迪迦奥特曼变成了一种全国性文化。
说到2005这个时间点，老观众可能还记得第三期睡前消息分析过周杰伦为什么能成为一代人的国民记忆。
当时我说，这不仅仅是因为周杰伦有才华，还因为21世纪初的文化环境适合培养国民级明星。
周杰伦2000年出道，当时最主要的传播方式是广播电视、报纸杂志，互联网还是个辅助选项，甚至很多人还在用磁带听歌，绝大多数文化传播工具都是专业化、中心化的，普通人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小众爱好传播出去，只能对少数超级明星表示接受或者拒绝。喜欢周杰伦的，当然会成为他的粉丝，但不喜欢的人，很少有机会去支持比较小众的明星。
到了2010年，互联网普及了，微博微信陆续出现，分散了传统媒体的话语权。尤其是智能手机普及以后，每个人只要乐意，都可以拥有自己独有的一块屏幕，都可以去定做自己的播放列表，国民偶像时代开始退潮，中国平民文化进入了分众传播时代。
在这样的时代，无论资本和其他文化机构怎么推广，也不可能用少数超级明星垄断文化市场。小众的文化组织，只要找准市场定位，也能通过互联网在全国聚集几十万用户，还能让这些用户通过互联网平台彼此交流，加深印象，比如现在的睡前消息。所以，21世纪初的周杰伦，算是中国大陆最后一个国民级歌手。
2005年开始在中国爆发的迪迦奥特曼，也占据了类似于周杰伦的文化生态位。在这个阶段，客厅还是家庭休闲生活的中心，电视是唯一的视频“入口”。2006年，大陆电视观众总户数达到3.06亿户，电视观众总人口达到10.7亿人。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人口超过10亿的单一电视市场。
同样是2005年，大陆上网的电脑只有4000多万台，大陆网民首次突破1亿，其中一半是慢速拨号上网用户，普通人完全没有在网上看视频的意识。所以，这个时期电视台热播的音乐、动画和其他影视作品，比如说迪迦奥特曼和刘亦菲扮演的武侠形象，都能依托传统文化工具进行全面覆盖，又能借助早期互联网社区团结粉丝，制造了空前绝后的文化冲击力，给中国人留下了最深的国民记忆。“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要打小怪兽”，算是互联网早期人人能懂的一个比喻。
直到今天，大多数商场里面还是能找到大量的奥特曼相关商品，我同事的办公桌上也摆着好几个，被我拿到演播室了。去年12月21日，淘宝首次发布“年度十大商品”，其中既有口罩、打蛋器、上门喂猫、热干面这一类见证疫情特殊时期的商品，也有与社会热点紧密结合的头盔、JK制服、5G手机。榜单上唯一的单一IP文化产品就是奥特曼，搜索量超过2亿次。
今年1月，山西省运城市河东一中期末考试后，一部分学生对中学管理不太满意，，连续两天在宿舍楼大喊各种口号，当中就包括 “迪迦”、“盖亚”等奥特曼的台词，比如说“你还相信光吗”引发大批学生呼应。
学校对这种有动员力的口号很不满，对几名学生做出劝退处理，并发布悬赏公告，让学生检举揭发其他有叫喊行为同学。这种做法引发的情绪和奥特曼的口号结合，引爆了互联网，制造的舆情压力迫使学校改口,向学生道歉，说劝退通知“只是为了震慑其他孩子”“并未真正劝退”。
上个月，湖南省益阳职业技术学院的新生军训结束后，教官给六七千人学生现场播放了《迪迦奥特曼》配版主题曲《奇迹再现》，还高喊：你们相信光吗？台下新生瞬间被点燃激情，一起跟着合唱。
这些现象说明，只要90后、00后还在上网，关于迪迦奥特曼的任何争议，都能成为互联网热门话题。前几天迪迦奥特曼视频刚刚消失的时候，上亿网民都以为自己的童年记忆要被抹掉了。我完全理解他们为什么把话题顶到热榜第一。
督工你并不是奥特曼文化的爱好者，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你怎么看待这次奥特曼被下架审查呢？
从审美角度来说，我并不喜欢奥特曼作品，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反感。我还知道有些父母会故意诱导子女讨厌奥特曼。虽然我自己认为每一代人都应该有选择文化产品的自由，但我完全能想象，某些和我年龄相当，或者更大一些的人，在文化方面没有那么宽容，他们看到一种来自日本的文化产品挑战自己的审美，会从潜意识产生严重的抵触情绪，夸大它的缺点；如果他们再发现这种文化得到了年轻人的疯狂追捧，我也能想象他们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感，希望能用某种方式限制奥特曼文化的传播。
前面提到，2005年初，全国近50家电视台制定了播出《迪迦奥特曼》的计划，这一年的2月15日，国家广电总局发出《关于进一步加强动画片审查和播出管理的通知》，先是表扬了各级电视台不断扩大国产动画片的播出数量，然后说:
“近期一些电视台在播出动画片的频道、时段或栏目中播出了以真人演出的所谓动画片。这些所谓的动画片绝大部分内容均以真人演出，仅有极少量的电脑特技内容作为点缀。以动画片的名义播出这些剧目，将会扰乱国产动画片的播出秩序，误导国产动画片的创作方向。”
（广çµæ»å±å ³äºå 强å¨ç»ç审æ¥åæåºç®¡ççéç¥ ）
虽然没有点名，但 “以真人演出的所谓动画片”多半就是正在热播的迪迦奥特曼。以这个文件为开端，2005年、2006年广电总局接连发布扶持国产动漫的文件，导致迪迦奥特曼在大陆退出了17点到21点的黄金档。
今年4月份，江苏省消费者权益保护委员会发布《动画领域侵害未成年人成长安全消费调查报告》。报告挑选了21部具有代表性的热门动画片，统计暴力犯罪元素、危险模仿行为、阴暗黑化元素等负面要素，其中迪迦奥特曼的暴力犯罪元素问题点有43个，排第四，阴暗黑化元素问题点也是43个、位列第一。同时上榜的动画片还有《刺客伍六七》《名侦探柯南》《熊出没》，和这次下架整顿的动画片重合度很高。
后来江苏消保委否认下架与自己有关，但承认向国家广电总局提交了报告。迪迦奥特曼下架的第二天，广电总局发声明，“坚决抵制含有不良情节和画面的动画片上网播出”，《迪迦奥特曼》重新上架之后也的确被删减。我认为，这次迪迦奥特曼下架事件，和当年电视时代遇到的抵制一样，都是上一代人对热门文化产品的本能排斥。
江苏消保委的报告虽然对奥特曼评价很差，但他们也提出了建设性方案，呼吁早日建立分级评审委员会，制定网络动画规范，合理确定动画分级标准。督工你怎么看这个建议？
奥特曼是从日本来的，我们可以参考一下日本的文化作品分级制度。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为了传播军国主义思想，消灭共产主义宣传，日本军方和政府以维护天皇制度的名义，制订了严格的出版审核和电影审核制度。比如说，有的外国电影的历史背景是法国大革命，就被日本审查机构禁止了，理由是不能让老百姓知道外国人会造反，会杀自己的国王。这样的制度，放在大多数国家都显得太落后，所以美国打败日本之后，直接就废除了。
在二战结束之后，日本经济快速发展，也不再有军队干预文化产业，电视、电影和动漫行业发展很快。在无管制的状态下，出现了很多挑战社会伦理的文化作品，性情节，恐怖故事泛滥，也影响了未成年人。
同时，美国占领军司令部也担心左派思潮和亲苏联文化产品太多，认为不能没有审核机构。1949年，在美国占领军的指导下，日本政府借鉴美国的经验，重建了影视作品审核制度。
从理论上说，日本政府要尊重国民的言论自由和创造自由，不能由官方出面来搞文化审核，所以政府要求电影界自己组成了一个非官方机构“映画伦理规定管理委员会”，简称“映伦”（eirin）,负责审核管理工作。
这个机构后来多次改组，权力越来越大，所有的影片必须经过映伦的审查才能上映。后来电视行业发展起来，电视节目也要接受审查，最后电视上的动漫作品也要“映伦”批准。
根据“映伦”的规则，日本的影视作品被分成四级。
普遍级（G）是所有年龄段都可以观赏的作品，允许根据剧情需要，设置轻微的性、暴力镜头，但必须尽量控制在有限的范围内，也不作为主要的卖点。
保护级（PG-12）包含一些刺激的性、暴力、残酷、麻醉品镜头，未满12岁的儿童必须在家长或者监护人陪伴下看。
限制级（R-15）有一定程度的过激描写，未满15岁的未成年人禁止收看。
成人级（R-18）有强烈的性、暴力、反社会行为描写，会带来强烈的刺激，未满18岁的未成年人禁止入场收看。
过去几十年，“映伦”很认真地执行了这些审查条款，但是从效果来看，并不能完全避免未成年人接触成人内容。目前的日本动画，尤其是深夜档动画，擦边球画面、软色情比例非常高，血腥暴力内容也不少，观众实际上包含不少未成年人。
同时，经过这个年龄的人都能想到，未成年人学习能力很强，还有不少零花钱，他们总有办法去做家长不喜欢的事情。中国每年有上万未成年人溺水而死，其中大多数是偷着去河边游泳的青少年。日本未成年人也经常看到超出自己年龄段的内容。90年代以来，随着经济停滞，日本青少年犯罪快速上升，只是最近几年人口总体上老龄化，犯罪数字才快速下降。如果一定要说分级制度提升了日本青少年的道德水平，似乎缺乏证据。
如果不能证明分级制度可以改善青少年的思想和行为，分级制度还有什么用呢？
分级制度或许不能避免青少年偷看违规内容，但对内容创作本身还是有影响的。无论青少年看的是是盗版电影，还是悄悄打开的付费频道，都只能给作品带来流量，并不能给制作团队带来经济收益。所以，分级制度客观上还是减少了文艺作品的暴力色情内容比例，让创作者想办法基于日常生活去挖掘艺术。
不过，无论当初为什么要搞分级审核，这个制度运行起来，客观上最大的受益者，最直接的受益者，都不是观众，而是创作者。讨论分级制度能不能直接保护青少年的身心健康，实际上是把问题带偏了。
文化产业发展到今天，无论是漫画，电视剧还是电影，都不太可能指望个人凭爱好做出精品。必须在可预期的经济效益驱动下，由资本动员团队合作，才可能给全社会增加有意义的文化积累。
资本并不怕事情难做，怕的是风险失控。如果投资方拿不到清晰的审核标准，不知道自己的投入会不会打水漂，就不会组织创作团队，导致文化产业供给不足。现在的影视市场上，抗战神剧、民国谍战剧和古装言情剧泛滥，不是因为观众爱看，而是因为这几个领域的内容创作比较安全，不会出现投资莫名其妙打水漂的问题。而一旦某个公司偶然试水，试出了一个能做的新领域，资本就会一拥而上，冲进去搞题材内卷，做到观众看吐了为止。
所以，虽然我支持江苏省消费者权益保护委员会的结论，应该搞明确的文化产品分级制度，但主要理由是促进文化创作繁荣，打破目前文化市场的劣质内卷局面。至于保护青少年的身心健康，分级制度不应该承担主要责任。我前面说了，当前的中国社会现在甚至管不好每年几万个儿童溺水的问题，另外一方面，由于缺乏户外活动，高中生的近视率超过80%，这说明我们对未成年人的日常生活控制能力很弱，只能在放纵和关起来之间搞二选一。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无论是搞文化产品分级制度，还是一刀切连迪迦奥特曼都容不下，青少年的身心健康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只有全面搞社会化抚养，让专业公共机构承担家长做不了的精细管理任务，同时也拿到部分抚养权，全面指导青少年的日常生活，文化产品分级制度才能成为丰富青少年文化生活的辅助工具。
好，感谢各位收看，340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我们周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