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12】在印度，你甚至可以找到全人工版“人工智能”
大家好，这是第12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新闻。
8月16日，暴雨袭击沈阳。因为道路积水，一辆汽车被困在在立交桥下，打不开车门，司机窒息死亡。督工你看到这条新闻了吗？
我每天花4个小时看新闻，所以没有漏过这一条。但是，大多数观众如果不是住在沈阳，恐怕很难注意到这条新闻。
大家看不到新闻也正常，中国去年6.4万人死在路上，平均每天175人，不可能每一起事故都让全国人民知道。但是，7年前有一个几乎相同的事故，连续一周都是全国焦点，还影响了全国市政设施的建设标准。我现在说起来，大家应该还有印象，721广渠门积水事故。这件事之后，全国的舆论都激烈讨论城市排水问题，还把雨果的一句话变成了21世纪的新热点：“下水道是城市的良心”。
桥梁积水问题分析和处理——以北京市广渠门桥为例 - 道客巴巴
7年后的今天，互联网更发达，图片传播更快，但是，在各大新闻网站的首页上，完全看不到沈阳立交桥下面的遇难者。
为什么两个遇难者的“待遇”有这么大的差别呢？
作为媒体人，我觉得差别可以总结为三点。
第一点是地理差异，北京是超一线城市，是舆论场的中心，这里死一个人，要比衰落的二线城市事情更大。
第二点是身份差异，下层白领是媒体信息的主要传播者，广渠门桥下的遇难者是一个北漂白领，他的去世让很多白领伤感。
第三点是职业差异，广渠门遇难者是一个编辑，他去世，对专业媒体人触动极大，会不自觉地增加热度。
所以，广渠门的死者是全国名人，能影响中国市政标准，沈阳这次事故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我回顾7年前的事情，不是说媒体也要搞平均主义，新闻本来就应该有轻有重。但是，即便忽略前面说的三个差别，媒体也把建设的重点带歪了。
大家看2012年事故的最终统计图，
可以看到，北京核心城区受洪水影响不大，其他几十个遇难者都在郊区，房山区占了一半。靠近北京的河北省死人也不少，基本被忽略了。
统计数字证明，淹死这么多人，主要原因不是市政建设出问题，而是因为山区农村洪水预警不够。但是，由于当年的热点集中在广渠门立交桥，所以接下来几年，中国增加了大量的市政投资，给大城市锦上添花，郊区和农村的防洪情况改变不大。这显然搞错了重点，如果媒体能正确分析数据，理性报道事实，这几年本来可以减少更多的洪水伤亡。
接下来，我们也看一下存在感没那么高的国家。8月16号晚上，孟加拉国首都达卡发生火灾，孟加拉政府称，火灾造成至少15000户房屋被烧毁，5万人无家可归，但是没有任何伤亡情况的报道。督工，你怎么看这个新闻？
半夜烧掉了5万人的房子，但没有任何伤亡数字，连估算也没有，这是个非常神奇的事情。但是在孟加拉，这是生活常态。这个国家有1.7亿人口，等于俄罗斯加上马来西亚，但是在国际舆论场上，孟加拉几乎就是无声无息。
有人估计孟加拉可能有两亿人，我们先按官方数字1.7亿算。去年北京户籍加常住人口2100万，孟加拉是北京的八倍多。北京面积1.64万平方公里，孟加拉14.7万，是北京的9倍。换句话说，孟加拉的人口密度和北京市差不多。
当然，北京有很多山区，比如当年淹死几十个人的房山。但是孟加拉的大多数国土也不怎么宜居，看地图，这个国家就是恒河下游的湿地公园，是印度的下水道。只要青藏高原南坡的降水稍微多一点，整个国家就泡汤了。1987年水灾，3/4的国土面积被淹没，只有大城市稍微有一点抗洪救灾能力，所以孟加拉人都往大城市跑。
水灾结束，农民也没法都回农村。每次水灾，孟加拉地主都会收购破产农民的土地。1974年大洪水，只淹了1/4国土，但是水灾过后，有一个受灾县的土地交易增加了40倍。现在3%的地主几乎控制孟加拉所有的耕地，农民只能去城市里打工。
所以，孟加拉的城市密度相当惊人。首都达卡城区360平方公里，和北京四环差不多。但是，北京四环内750万人，达卡城区有2000万。达卡的高层建筑不多，大多数穷人住单层的贫民窟简易房，大家可以想象挤成什么样。一场火灾烧掉5万人的房子不奇怪，拿不出伤亡数字也很正常。
都说穷则思变，这么多的城市人口，他们不利用一下吗？
孟加拉的确引进了不少低端工业，工业区的秩序也比其他地方好一些，起码有比较准确的伤亡数字，2013年倒了一栋厂房，死了1130人。这次火灾，很多受害者也是服装厂的工人，他们的最低工资标准是人民币700块。但是，孟加拉的产业卡在这个层次上，不太好升级。
孟加拉过去是东巴基斯坦，1971年独立战争，巴基斯坦军队和民兵杀死了接近100万人，其中包括大多数知识分子。所以孟加拉底层人口虽然多，但是素质很低，既不能产业升级，也没有革命精神，经济和制度进步都很慢。和孟加拉相比，印度算是半个天堂，最近莫迪就想把400万孟加拉移民赶回去。
现在，孟加拉新一代人识字率上升到75%，而且和中国的经济往来很密切。估计接下来几年日子能好过一点。不过女性地位很低，识字率只有一半，所以生育率高，现在人口增长率还超过1%。在被人口压垮之前，孟加拉要给自己找一条出路。
8月17日下午，辽宁省发布官方消息，原东北特殊钢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赵明远被开除党籍。这个赵明远在2015年就退休了，所以这次的处罚决定还包括取消退休待遇。退休四年了，还要抓回来调查吗？
财务上的分析有专门的研究机构，我不能乱说。但是，东北特钢的发展史很清楚，赵明远这个人的履历也是公开的，从这些资料看，东北特钢的悲剧，在一定程度上和高管的提升经历有关。
东北特钢是三个工厂合并起来的，大连特钢，抚顺特钢和北满特钢，赵明远就是最小的大连特钢的领导。经过小鱼吃大鱼，大连特钢连续合并了两家大企业，形成东北特钢集团。
之所以让小企业领导去接管大企业，是因为赵明远在大下岗时代表现突出，1996年他主导大连特钢厂改制，分流1.5万人，没有引发太恶劣的问题；省领导就让他接管抚顺特钢，又成功裁掉1万3，分流9000。2003年，他主动找到黑龙江的领导，介绍分流经验，北满特钢也交给他了。
这里不讨论大下岗的对错，但是这一系列操作证明，赵明远擅长引导失业群体的情绪，他替国家裁掉了几万工人，没有让矛盾当场爆发，这本事很不错。
但是，擅长安抚人心的干部，不一定适合在经济恢复阶段搞投资。当年北满特钢让赵明远来接管，原因是欠了20亿的外债。2008年以后，赵明远带着东北特钢搞产业升级，总投资300多亿，技术上没作出突破，财务上崩了。到2015年，按照公开数字算，东北特钢欠债444亿元，赵明远辞职退休。这个时候，账面上每年还能赚2亿。
赵明远的接班人是鞍钢集团的杨华，他一接手，发现赚钱靠财务造假，实际债务比公开数据更大，其中还包括难以想象的利益输送。杨华背不动这个锅，上任几个月就自杀了。
现在东北特钢的债务已经上升到七八百亿，几乎全部违约，谁也没法收拾，所以赵明远出来负责，退休4年再去纪委。按照纪委的公告，他的罪名包括行贿和腐败。但是，从根本上说，当初把他提拔到这个位置上，可能对国家，对他自己都是个悲剧。下岗时代搞裁员，带领大企业升级转型，这是两个根本不同的任务。要是让赵明远去各地处理不良资产，负责关闭污染企业，可能他还能继续发挥正面作用。
很多东北企业高层的履历都和赵明远差不多，是大下岗时期提拔上来的行政型官员。所以越是投资东北国企，问题反而越多。2004年国家提出振兴东北战略，到现在已经15年了，除了不断提高海南和大连的房价，没什么明显效果，倒是沈阳机床产业垮了。现在每年媒体都要讨论一次投资能不能过山海关，东北的问题可能不仅仅是腐败问题。
说到经济问题，7月份的汽车销售数据出来了，五菱宏光这款“国民神车”销量暴跌，只卖了1万7千辆，这是经济停滞的信号吗？
大环境的确很差，但没有这么惨。咱们先看数据，五菱宏光一度每个月卖8万辆，去年上半年40万辆，今年上半年只卖了16万，的确暴跌60%。但是，整体上客车销量只下降了10%，如果要评价经济，用10%的数据更合适。
客车销量下降10%，五菱宏光跌了60%，这是什么原因？
目前看，很可能是国民神车要换代了。
从全行业看，不止是五菱宏光，几乎所有小型MPV都很难过。过去小型mpv一个月卖十五万，现在不到八万，五菱宏光在其中不算特别惨。这是因为中国县以下人口的买车需求变了。
在五菱宏光之前，我们有过一类国民神车，就是是以“长安面包”为代表的“轻面”或者说“面的”。“微面”用的是日本八十年代技术，客货混装。一度从北京二环到西部乡镇，街上都是“面的”。当初的柳州五菱厂也引进三菱技术造了不少。
2009年，中国经济进入新一轮增长，乡镇货运客运交通量都上升，这些微面的动力和安全性都跟不上。于是柳州五菱厂引进美国通用的小排量发动机，利用上汽的营销网，拿到了汽车下乡补贴，推出了五菱宏光。
2010年到现在，五菱宏光卖了400万，是中国销量最高的车型，也是通用汽车全球销量最高的车型。去年我替国家地理杂志写柳州特稿，开头就写了这种神车。
和上一代“面的”一样，五菱宏光在乡镇的主要用途还是客货混装，既可以走亲戚，也可以批发啤酒方便面。很多农村小老板买五菱宏光，是因为它后排座椅可以直接拆掉，还比类似车型多装十几箱饮料。
现在2019年了，这批乡镇商人考虑换第二辆车的时候，不仅交警开始抓客货混装，他们自己的家属也不想和啤酒箱坐在一起了，所以他们开始考虑买两辆车，至少也要把座位和货厢分开。
正好去年一部分皮卡被承认为客车，一些省市允许符合环保要求的皮卡进城，皮卡的销量就上来了。多功能货车，或者说“加盖皮卡”，更是受欢迎。今年上半年，虽然整体汽车销量很差，但2.5吨以下货车和“多功能货车”的销量都有20%以上的增长。这才是五菱宏光衰落的主要原因。
总的来说，五菱宏光走下坡路，是因为中国内地消费升级，也是因为城市管理水平上升，是好事。谁来替代五菱宏光当下一代神车，就看各家车厂的表现了。
接下来我们继续关注中小城市的社会问题。上周，台风利奇马一路北上，山东菜城寿光也有洪水。8月13日，当地一辆消防车去救灾，回程的时候因为进水，打不开门，要找人开锁。锁匠收了300块，被围观的市民拍下，发到网上。视频里有人喊，说：锁匠你敢对子弟兵收钱，这就让你上网火一次。果然很多媒体转载了这个视频。
前天，最终处理结果出来了，市场监督局罚了锁匠5000元，在舆论和政府的双方面压力下，锁匠承诺停业整顿10天。督工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这件事不用我评论，大多数网民已经表达了正确的立场。到最近一波新闻下面看，全是骂市场监督局，替锁匠说话的。但这里还缺了一个机构的声音，就是消防队。
去年，消防队还是军人。解放军最基础的规则，是毛主席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三大纪律第二条：“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八项注意第二条，“买卖公平”。
现在一部分网民和市场监督局合作，制造了一个消防队购买服务不用给钱的所谓“共识”， 还要罚锁匠，这是很恶劣的舆情事件，典型的高级黑。当然，消防队当时给钱了，不是直接责任人。拍视频的人传播视频的媒体，市场监督局才应该负责。但是消防队仅仅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应该出来说句话，否则以后就没人敢把东西卖给消防队了。
上门服务，收费是应该的，但是开锁师傅的收费标准是不是合理呢？
市场监督局罚款的理由是没有明码标价，但是从逐步披露的细节来看，处罚理由根本站不住。
消防员通过微信找了开锁师傅，并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只是发了车陷在水里的照片，锁匠就过来了。
到了现场，消防员让他抓紧开锁，锁匠啥也没说，不要定金就干活，然后才谈价格。大家都知道，完工以后再讨价还价，对自己是很不利的，可见锁匠从一开始就没有敲诈的想法。
还有，消防车是一辆改装过的丰田越野，开锁难度相当不小。锁匠需要在很深的水里干活，之前还要从市区赶到现场。导航软件显示，他过来要18公里。按照常理说，这300块是良心价格。我在网上找到的报价一般都比这个高：
唯一的弱点，是锁匠没有事先把价格说死。但是，大多数服务业都会根据现场情况调整价价格。要求绝对明码标价，等于让他们关门。如果锁匠到场先拿出一个报价单，说没有这个价格不开门，这倒是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了。
这件事刚刚发生的时候，也有很多人批判锁匠，以后怎么才能避免类似的问题呢？
回顾一下整个事件，我有几个感慨，
首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说着容易做着难，稍微一放松，就会破坏政策，比如消防队接受了退回300块。
其次，我们的国家出现了一种道德绑架气氛，某个机构，某个队伍只要做了一点有益于人民的事，就全身笼罩了道德光环，不能批评，甚至不能平等交易。谁要是不给这个道德光环鼓掌，就是和社会作对，就要罚款关门。
具体到寿光的事情，消防队出门救灾当然值得赞赏，但是不能因为几个群众夸奖，就当自己是救世主，就享受免费服务。这一点骄傲发展起来，早晚会制造大错误。
最后，从网民评论看，大多数网民是清醒的，对社会规则有正确的认识。只是少数媒体和网民抢占道德制高点，想造个大新闻。市场监督局就是被这少数舆论绑架了。这不是顺从民意，恰恰是用少数人去压制多数。
如果市场监督局真的在乎民意，就应该建立一个公平的民意测评方案，比如说按照身份证号，随机选出一些人，把所有材料给他们看，由这些代表投票，产生人民意见。要是不搞人民民主，总是迎合网络上树立的道德制高点，很容易被少数民粹力量搞专政。
最后一个新闻，8月14号，华尔街日报公开发文，质疑人工智能领域的明星公司Engineer.AI，说这家公司号称用人工智能开发应用软件，实际上还是招募一群印度码农冒充AI。督工你觉得他们是骗子吗？
不全是骗子，但也不干净。
这家公司的两个创始人都是印度人，之前搞过一次IT创业，失败了，这次是第二次玩概念。
创始人 赛钦·杜高（Sachin Duggal）
创始人 萨拉布·杜特（Saurabh Dhoot）
打开他们的主页，主要宣传口号有三个：“不懂编程没关系”，“更快更省钱”，“交钱后不用管”。你只要把需求说出来，他们就能一个小时完成80%的开发。
之所以敢承诺快速开发，他们的理由是人工智能编程。这个概念成了公司最大的亮点，去年拿到了3000万美元的A轮融资。
但是，今年2月份，公司的首席商务离职了，反过来起诉公司虚假宣传。华尔街日报上门采访，一些前员工和现任员工承认，公司没什么AI,都是印度工程师在编程。可以说，这家公司其实只是一个外包平台，所谓AI其实是一个机箱壳子，里面蹲着印度码农。
（《爱情公寓》的视频插这里？）
不过，按照公司目前的账目，他们自称2018年有2300万美元收入，2019年预计4500万。这似乎说明廉价码农效率还行，而且客户也乐意付钱。甭管是不是AI服务，这家公司对客户还算友好。
但是，3000万的A轮投资是几家大机构给的，包括阿里巴巴的股东软银，他们希望能创造AI编程的奇迹，把编程成本降到接近于0，赚大钱，而不是赚印度码农的中介费。从这个角度说，公司是骗子，骗了投资方。
如果不是内部矛盾，他们还能骗很久吧？
很多专业人士早就在质疑AI编程的真实性。用AI识别用户提供的模板，需要强大的图形识别能力，这个能力不可能快速形成，必须一大批人用人工标注的方式慢慢教给AI。用AI理解用户的意图，需要强大的自然语言识别能力，这也需要人工调教，还要解决很多科学问题，而不仅仅是技术。A轮投资3000万美元不算少，但距离这些目标还有点远。就算没人叛变，这个泡沫也不会吹的太大。
现在这家公司刚刚发了公开信，说我从来没有承诺不用人。但是我到底用了多少AI，多少人，那是商业机密。反正公司在赚钱，你们不要啰嗦了。对投资方来说，这基本等于认错。
对于欧洲的软件公司，美国一向盯的很紧，有一点线索就会去戳泡沫。在这件事之前，美国自己就有很多类似的闹剧。2016年，美国一家公司推销AI秘书，说可以像真人那样安排工作，收发邮件，最后证明是一群会喘气的秘书在干活。后来Google开发能够自动打电话的AI，号称能通过图灵测试，《纽约时报》今年爆料，这也是真人操作。展示的时候，用户打了4个电话预订餐厅，其中三次用人来听语音解决问题。所以，印度人的玩法，美国人已经玩很久了，很容易看穿。
不过，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这未必不是一件相对的好事。有这么多假AI，恰恰说明真AI还不能取代普通人的工作，还不会一下子消灭简单劳动力的价值，我们还有几年时间来适应未来。去年科大讯飞宣称用机器翻译取代人类，最后被发现现场还是在用真人翻译，改成机器声音放出来。这就保住了一大批翻译员的高薪工作。我作为一个it技术方面的菜鸟，衷心希望计算机写新闻评论的日子晚一点来。
今天的睡前消息到此结束，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