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656】不是一次，是四次——再谈汉芯翻案风
大家好，2023年10月15日星期日，欢迎收看第656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话题。
去年470期节目的标题是《反击汉芯翻案风》，因为张捷要为汉芯项目树立正面形象，你回顾了2003年的“汉芯”造假事件。最近，汉芯事件再次得到正面评价。从9月初开始，各大网站流传一篇文章，《汉芯造假就是台湾特务的陷害》。督工，你怎么看待不同时代的汉芯支持者？
过去20年来，每次计算机工业成为媒体热点，总有人想给汉芯事件翻案。现在看有正反两个刺激因素。正面因素，是2006年汉芯事件暴露之后，当事人陈进、以及验收的专家都没有得到正式处罚，这给后来的神话作者提供了幻想空间。反面因素，是汉芯事件的核心剧情太有戏剧性，陈进打磨摩托罗拉芯片冒充自己的产品，骗过全国人民。这段核心剧情被集中报道，在传播中出现偏差，掩盖了整个造假故事更多的问题。今天我和同事系统回顾一下整个汉芯事件。
首先还是看最新的翻案文章《汉芯造假就是台湾特务的陷害》。这篇文章包含三个内容。
第一部分内容，是重复陈进当年自己公开的履历，说陈进是超大规模集成电路设计和检测方面的专家，先后在IBM、摩托罗拉、亚德诺公司任高级主任工程师，有丰富的芯片设计经验，参与过高速无线通讯芯片和DSP核心电路的开发，担任多项重大SOC系统芯片的设计开发和项目负责人。
这些内容，都是十几年前汉芯项目的宣传资料，不能说凭空编造，但是每一句话都经过重新排列组合。
陈进是同济大学本科生，我的校友，这一点没错。接下来他去美国读硕士、博士，论文方向并不是芯片设计，而是测试（Testing）。博士毕业之后，陈进没有IBM实习经历，在摩托罗拉工作是真的，但职位是高级电子工程师（Staff(Senior+) Electronic Engineer），不是高级主任工程师，更不是芯片设计经理。至于说芯片设计开发的职位，陈进确实得到过，但不是在美国，而是回到中国之后。
当年陈进把上面这些要素重新排列组合，制造了自己从美国带回先进芯片设计技术的错觉，实际上只带回来了先进的宣传技巧，到2023年复制一遍还能骗人。
项立刚文字的的第二个内容，是强调搞芯片非常烧钱，陈进在交大最初的项目资金只有500万，完全不够造芯片。所以陈进急着买芯片开验收会不是造假，而是正常的商业包装，类似于项目路演拉投资。
这个说法，和陈进当年自己的公开信息都对不上。“汉芯一号”开发布会是在2003年2月，在这之前陈进已经是四家公司的股东了。2002年1月成立第一家公司交大创奇，陈进已经从江苏意源微拿到了750万。另外，项立刚应该不知道，当年的网络信息还在，2003年就在开发布会之前，交大创奇从上海信息委、上海科委、国家创新基金、种子基金还拿了几百万。不可能是因为缺钱，被迫提前召开鉴定会。
当然，一千多万的经费也不一定够用，但是开了发布会之后，陈进可是不缺钱了。在最后被证实造假之前，陈进拿到的项目经费就已经有1个多亿，此外还有花不完的企业投资。2003年，仅仅是上海紫竹创投一家企业，就对汉芯公司投资了6000万，换了15%股份。第一次发布会给陈进换来了几年时间，随时有几亿资金随便花，最后连一款能运行的芯片都没造出来，这说明开发布会才是陈进的核心技术。
项立刚的文章第三部分内容，充分学习了过去20年简体中文互联网的宣传套路，说陈进虽然拿了不少钱，但是一分钱也没有自己用。只是当年台湾特务活跃，抓住一点程序性的问题，陷害了陈进，把功臣变成了诈骗犯，目的是打击大陆芯片产业。
“台湾特务”的说法貌似很安全，因为可以用“国家安全”的理由跳过证据，只分析可能性和立场。但项立刚显然没有认真研究陈进当年的公开信息。如果陈进现在能说话，自己就会第一个跳出来，问项立刚指责“台湾特务”是什么意思。
2002年，陈进在美国成立Ensoc公司，与上海交大签订协议，宣称要找台湾联华电子流片，提供产品级检测和系统开发板服务。最后陈进有没有找台湾企业合作，我们不知道，反正交大至少支付了3.5万美元。
2003年，“汉芯一号”开完发布会之后，陈进通过Ensoc公司，把偷来的摩托罗拉dsp56800E源代码，包装成“汉芯二号”源代码，卖给了台湾芯片设计公司威盛电子，赚了50万美元。
这期间，陈进天天开一辆宝马上班，818尾号的车牌号都被人记住了，这可能也是用来迷惑台湾特务的表演。
项立刚给汉芯翻案之后，有两个做法非常值得赞赏，首先是在文章的评论区保留了不少质疑意见，没有搞全面删除；其次就是积极参加评论区的讨论，亲自回复每一个质疑。唯一的缺点是风度差了一点，不像张捷还要尽量保持学者的人设，我这里截几张图，帮助观众做个对比。
接下来，我请高流同学全面介绍当年的汉芯造假事件。
汉芯事件是在2006年初被网络大规模曝光的，当时虽然有大量的背景信息，但最后联合调查组只给出了一个简单的调查结论，承认造假，但没有详细介绍造假事实，也没有任何人承担法律责任。
最近十几年，简体中文互联网的内容不断消失，制造了信息断层。现在回顾汉芯事件，只能看到简单的结论，看不到当年丰富的背景资料，所以隔一两年就有人想出来翻案。
目前互联网上关于汉芯事件的段子，不管是支持陈进还是骂陈进，都在反复引用之后丢了核心信息。最典型的问题，就是忘了陈进从汉芯一号到汉芯五号骗了五次，只记得汉芯一号做过打磨芯片的事情。给陈进翻案的人，往往抓抓这一点的不合理性，说从来没有什么机械打磨芯片外壳，只有政策的“磨片”，搞逆向工程。目前全网关于汉芯事件的报道、论文，以及早期网络讨论、贴吧镜像这些初始资料，总共十几万字。通过这十几万字，今天我来做一个汉芯造假的合订本。
1968年，陈进出生于福建，陈进随母姓，还有个随父姓的双胞胎弟弟叫郭畅。1991年，陈进从同济大学拿到学士学位，到美国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学计算机工程。1994年、1997年，陈进分别拿到计算机工程的硕士、博士学位。
陈进在美国读书期间，发表过几篇论文。1996年，陈进以第二作者身份发表论文，题目是《使用时域响应参数的模拟测试》；1997年，陈进发表会议论文，题目是《一种新的针对模拟及混合信号电路参量测试的测试集设计》，内容还是测试。1998年，陈进发表毕业论文，题目是《模拟和混合电路的故障模型和测试技术》，方向仍然是测试。
Analog testing with time response parameters | IEEE Journals & Magazine | IEEE Xplore
https://ieeexplore.ieee.org/document/628911
Fault modeling and test techniques for analog and mixed-signal circuits - ProQuest
陈进在德克萨斯大学的导师是雅各布·亚伯拉罕（Jacob Abraham）。亚伯拉罕的老师是美国著名计算机学者爱德华·麦克拉斯基（Ed McCluskey）。沿着麦克拉斯基这条线索，往下查学生身份，可以证实陈进在1998年毕业后进入摩托罗拉，还有个台湾学弟刘罗宾在1999年毕业，也进入了摩托罗拉。后来陈进就是用刘罗宾的名义，在美国注册了Ensoc公司。
1998年到2000年初，陈进在奥斯汀摩托罗拉下属的奥斯汀研发中心工作，职务是高级电子工程师，工作内容是集成电路的产品测试。
当时奥斯汀摩托罗拉研发中心的领导，是美籍华人萧鹏。萧鹏在2000年到苏州创建了摩托罗拉设计中心。新单位需要人手，给陈进提供了上升机会。在萧鹏来中国之前，陈进找他面谈，然后突击学习了一个月的模拟电路设计。2000年3月，陈进加入摩托罗拉苏州设计中心，组织了一个模拟电路设计组。当时苏州设计中心的经理是郑茳，也是陈进的领导。郑茳后来成为江苏意源微电子的董事长，在陈进组建第一家公司交大创奇的时候，注资750万。这批熟人投资者，是汉芯事件的最好见证人。
突击学一个月模电设计，估计效果一般，所以陈进在苏州设计中心只干了两个月就做不下去了。2000年5月，陈进找到了同济校友，上海交大软件学院院长傅育熙，顺利跳槽到上海交大。后来陈进反复宣传，自己在摩托罗拉干过芯片设计，这是真话。但陈进不会告诉你他只干了两个月，而且还是在苏州的新单位。
按照2003年汉芯一号的宣传报道，汉芯实验室成立于2001年3月，4月付宇卓加入，6月完成汉芯规格定义，9月开始汉芯前端设计编码，到2002年1月完成第一版汉芯设计源码，转入FPGA进行指令测试。
与其同时，上海交大整合几个集成电路实验室，在2002年1月组建了芯片与系统研究中心，也就是后来的微电子学院，陈进担任研究中心主任。陈进制定了四年战略规划：第一、二年卧薪尝胆，第三年一鸣惊人，第四年海纳百川、鹏程万里。
在陈进担任研究中心主任的同时，他组建了第一家公司交大创奇，找郑茳要了750万投资，号称参与了威斯特集团的863课题。而威斯特集团又是上市公司上海科技的大股东。陈进这一步操作，对企业用交大的身份谈判，对交大再说自己有上市公司项目，实际上是赚了一笔夸张的中介费。
接下来几年，陈进的基本操作，都是利用信息差，扩大中介业务。比如说以上海交大的名义，争取上海市政府主办新闻发布会；然后凭借市政府的信誉，到各部门申请项目。最后把这些项目变成自身企业的投资，向交大证明自己的能力。
2002年到2003年，陈进团队的结构很清晰，手底下有两个关键人物，一个是微处理器系统结构方向的哈工大博士付宇卓，另一个是北大经济学院毕业的陈勇。为了找到懂芯片设计的人，陈进又请来了摩托罗拉苏州团队的同事郭炜。而从郭炜的履历可以看到，她是在2003年8月入职的，这时候汉芯一号已经发布半年，距离汉芯二号三号发布只剩5个月。就算在汉芯骗局被揭穿之前，陈进都说不清楚哪个同事在团队里负责芯片设计。
最合理的解释是，陈进在2002年担任芯片中心主任之后，为了稳定地位，凭着最乐观的设想，制定了芯片项目的时间表，最后自己都当真了。
这份时间表不只是用来宣传，还用来对政府、学校和投资方做承诺，对陈进自己也是压力。所以陈进从2002年开始，就对着时间表去准备验收工作。2002年5月，陈进去了趟美国，在美国得州奥斯汀注册了Ensoc公司，注册地址就是他的学弟刘罗宾家。
这期间，陈进也许是找到了前同事，也许是自己本事大，从摩托罗拉工作站下载了DSP56800E的一部分源代码。当时陈进手里的资料包括DSP56800E的核心处理单元（CORE）、静态随机存储器（SRAM MEMORY）以及锁相环（PLL）。这就是张捷说的，替国家搞到了先进技术。
DSP56800系列芯片的基础资料早就公开了，现在回头看，陈进拿到的源代码很不完整，缺项太多，尤其是没有调试和测试（JTAG/EOnCE）接口模块，没有软件开发工具，基本用不上。
DSP56858E (FREESCALE) PDF技术资料下载 DSP56858E 供应信息 IC Datasheet 数据表 (3/64 页)-芯三七
陈进也算半个内行，知道资料缺太多，不能创造奇迹，所以要做两手准备。在明面上，陈进找中芯国际做了一次流片，找威宇公司封装，定制了一批208脚的大芯片，用来应付专家组验收。虽然这组芯片从来没运行过，但只要运作得当，专家组大概率只看一遍技术资料和样品展示就会通过验收。今天网络上能搜到的汉芯一号eDSP21600的照片，包括陈进手持的半封装芯片，都是这款不能用的208脚大芯片。
陈进的目的绝不只是验收，还希望搞个大新闻。所以他以交大的名义，申请上海市政府出面举办新闻发布会。政府发布会要请媒体，现场展示芯片使用效果，所以陈进这一次谨慎小心，让亲兄弟出面操作。
2002年8月，陈进在美国的双胞胎弟弟郭畅，购买了10块DSP56858芯片，10月份寄到了国内。2003年2月26日，汉芯一号发布会在上海锦江小礼堂召开，发布会上做功能演示的就是买来的芯片。
这时候就到了互联网上熟悉的核心剧情。买来的芯片需要擦掉外壳上的摩托罗拉标志，陈进自己试着用细砂纸擦了一块，发现有明显划痕，所以找动手能力强的装修工来做，然后再让安靠公司（AMKOR）喷上汉芯的标志。
虽然修改了标志，但专家验收、展示的样品是208脚，而DSP56858芯片是144脚，大小也不一样。陈进决定赌现场的媒体看不出来，在发布会上，两种芯片分开展示，避免放在一起比较。2003年2月26日，汉芯一号上午通过专家组验收，下午举办新闻发布会，闻名全国。事实证明，至少在2003年，陈进赌对了。但发布会还留有原始录像存档，后来成为汉芯一号造假的实锤证据。
在此期间，陈进还有很多账目交代不清。2002年11月5日，陈进用Ensoc公司与上海交大签订了汉芯流片和检测合作协议，报价35080美元。协议的服务条款提到了UMC公司，也就是台联电，但这个价格在台联电甚至不够流片的开模费。2006年汉芯被质疑造假时，陈进公开撇清，否认Ensoc和自己有关系，也否认这3.5万美元是用来流片。
解决了汉芯一号的验收之后，陈进开始搞汉芯二号、三号。所谓汉芯二号，就是对摩托罗拉DSP56800E的部分源码做表面修改，从16BIT改成24BIT，在2003年5月卖给了台湾威盛电子，作价50万美元。这就是汉芯项目对外宣传的百万订单。至于所谓汉芯三号，就是进一步改成32 BIT，与汉芯一号一样，根本就不能工作。
2004年1月18日，汉芯一号发布不到一年，陈进再次召开发布会，同时展示了汉芯二号、三号，宣称要植入IBM整机。陈进在发布会上，演示了汉芯三号的MP3播放功能。用来演示的DEMO板子焊上了汉芯三号，但根本就没通电，真正运行的是LCD屏幕下方的飞思卡尔MC9328MXL芯片。自从汉芯一号发布会之后，陈进应付中国媒体的套路越来越熟练，胆子越来越大。
陈进用飞思卡尔MC9328MXL芯片演示，不是随便选的。在汉芯三号发布会前的一个月，上海交大拿到了ARM922T授权，可以进行SoC研究。而飞思卡尔MC9328MXL芯片的核心处理单元（CORE）就是ARM920。陈进这是吸取了之前的经验，拿到ARM完整的开发工具，用发布会搞融资，准备再用融资完整抄一遍MC9328MXL芯片，补上自己吹过的牛。如果真能补上之前的缺口，那汉芯造假的历史问题就不会有人去翻了。
因此，在汉芯三号发布会上，陈进宣布了汉芯四号、五号的研发计划。汉芯四号宣称要搞128BIT，但连造假都没造，直接跳到汉芯五号。陈进说，汉芯五号要做ARM+DSP双核，说白了，就是准备用ARM开发工具抄一遍MC9328MXL芯片。这一次，陈进从飞思卡尔借鉴了30多个外围IP模块，但还是解决不了DSP芯片的问题，所谓的双核实际上是ARM单核。汉芯五号在2006年4月18日低调举办发布会，已经不太敢吸引媒体关注了，发布会上也没再吹自主知识产权。
从汉芯一号到汉芯五号，陈进没做出任何有经济价值的东西，甚至没做出任何能运行的东西。但如果只看调查组的简短结论，陈进似乎只是一次脑子发热，偶尔作假，后面的操作是能力问题，不是故意骗钱。另外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由于汉芯四号根本就没做出来，调查组把汉芯五号认定为汉芯四号。
2002到2005年，随着陈进在交大的团队越来越大，项目越来越多，卷入的外部人员也越来越多，终于有人不想陪着陈进一条路走到黑了。2005年下半年，关于汉芯造假的负面材料，开始在一些半导体社区小范围流传，有人开始向政府写举报信。2006年1月16日，爆料贴被转发到清华水木社区，之后迅速扩散，成为公众事件。
2006年1月21日，汉芯公司发表声明，公开否认造假。紧接着，1月26日，上海交大成立调查工作委员会，建议有关权威部门组织专家调查。而在此之前，2005年12月24日，国务院已经成立联合调查组，开始调查汉芯事件。以《21世纪经济报道》为首的媒体，顶住压力坚持跟进，坚持要一个明确结论。
调查期间，陈进团队始终保持沉默，陈进本人还坚持参加政府举办的各种活动。2006年2月，陈进被限制出境。2月23日，陈进悄悄飞到深圳。《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知道以后，为了避免陈进从深圳跑路香港，迅速向航空公司取证，发布报道逼迫陈进露面。
2006年4月，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成思危公开定性，说汉芯一号涉嫌造假，对倡导建立创新型国家影响很坏。5月12日，上海交大向新华社通报了汉芯事件调查结论和处理意见，解除陈进的微电子学院院长职务。7月，中国科协发布公告，撤销陈进的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称号。但汉芯事件到此也就算结束了，没有人负法律责任，也没有人继续跟踪陈进团队都去了哪里。
回到汉芯翻案的话题，现在看来，项立刚的言论比较接地气，但要说系统性，还是张捷的发言比较有代表性，更值得说说。
张捷不是最近两年上了B站才给汉芯翻案的，他的完整观点，早在2018年就发在他的公众号上了，而且显然张捷更在乎具体的技术分析。当时张捷就说，陈进打磨芯片不是为了造假，而是要搞清楚美国人做芯片的工艺，是技术逆向工程。
但这个观点也不是张捷的原创。汉芯造假事件刚爆发的时候，因为磨芯片外壳这件事太有戏剧性，以至于盖住了其他造假问题。最后，汉芯一号“打磨芯片外壳”在传播过程中被简化为“磨片”两个字，所以才能以讹传讹，被说成逆向工程，分析美国技术。关于这方面的具体分析，睡前消息470期已经讲过，欢迎回头去看。
张捷从过去20年的互联网总结了全套的翻案观点，他的另一个说法是芯片源代码非常重要，就算是抄的，也有仿制修改的价值。但后来的商业交易证明，无论陈进是怎么拿到的摩托罗拉资料，他手里的源代码都严重不足，没有调试接口，没有开发工具，以陈进的能力完全用不上。最后陈进只能把代码转卖给台湾公司，发挥一点剩余价值。商业交易的事实不能否认，张捷就混淆DSP和CPU两种芯片，勉强支持自己的翻案逻辑。
张捷还有另一个观点，是说陈进用美国Ensoc公司走账，不是套钱，而是到国外去做掩膜。按张捷的说法，拿回来掩膜，就相当于有了照相底片，以后国内就可以不断翻拍掩膜扩大生产。
这就是故意无视了芯片制造工艺需求。光刻掩膜版虽然是用在光刻工序，但绝对不只是影响光刻环节。在芯片生产过程中，刻蚀、镀膜工艺都要与光刻工艺匹配。在芯片生产线上，具体的recipe都会影响到光刻掩膜版的制版。比如说，刻蚀需要考虑侧蚀和负载效应，要根据工艺特性调整线宽；镀膜要考虑薄膜膜质、厚度和侧壁包覆性能，要调整曝光线宽；就算光刻环节本身，也要考虑光刻胶的曝光性能，这些都会直接影响制版。也就是说，光刻掩膜版的制造，受具体的工艺流程影响，不同Fab厂的光刻掩膜版根本就不通用，哪怕是工艺流程完全一样的Fab厂，工艺特性也有差异。
芯片设计公司找Fab厂流片时，Fab厂通常会找熟悉的外协公司定制光刻掩膜版。由于光刻掩膜版高度适配具体的生产线，所以光刻掩膜版虽然名义上属于芯片设计公司的资产，但要长期寄存在对应的Fab厂。
对于具体的Fab厂和外协制版企业来说，有了母版就可以复制子版，扩大生产规模。但张捷说陈进从海外搞到母版，带回国可以遍地下崽，这就是个笑话，说明张捷真的把掩膜版当成胶片了。
除了张捷，的确还有其他人用胶片类比掩膜版，但这是高度简化的科普宣传，方便普通人理解生产过程。就像科普的时候说核电煤电的原理都是烧开水，但你绝对不能反过来推测，说反应堆也要烧水洗煤。
总的来说，张捷在80年代末读过半导体相关的本科，学历和水平的确远远压倒项立刚。但要给汉芯这么大的事情翻案，说得越多，漏洞就越多。
最后我介绍一下陈进团队的下落。
陈进在上海交大当院长的时候，副院长是胡立勇和付宇卓。付宇卓前面介绍过，是哈工大毕业的博士，带着王琴，给陈进写项目申报资料。胡立勇是香港大学MBA函授学历，主要负责公关。胡立勇和付宇卓，包括软件学院院长傅育熙，都深度参与了陈进几家公司，持有股份。还有北大经济学院毕业的陈勇，当时在微电子学院当办公室主任。郭炜在加入汉芯团队后，担任IC负责人。此外，陈进手下还有两个博士研究生，徐如淏和李宇飞。
汉芯事件被国务院调查之后，这些人各奔前程。
2006年，胡立勇与陈进一起被上海交大开除。胡立勇后来创办了巨如集团，在上海市搞到了几个行业协会的会长和理事身份。2015年到2018年，胡立勇通过巨如集团搞P2P非法集资，累计向2.9万投资人集资39.4亿。2020年6月16日，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判处胡立勇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他现在是52岁，表现好的话，还有出来养老的希望。
付宇卓的处境与胡立勇截然相反。2006年，就在汉芯造假被曝光的同一年，付宇卓获得了教授职称，此后一直留在上海交大，2008年获得上海市领军人才荣誉，在2010年获得博士生导师资格，之后到美国当访问学者，到加拿大当客座教授，参与核高基项目。在上海交大学校内，付宇卓还曾出任教务处副处长。在学校外，付宇卓担任过两家上市公司的独立董事。此外，2011年1月，付宇卓还在无锡成立了无锡创感科技有限公司，2011年10月，付宇卓、魏抒茵夫妇还在南京成立了南京盛美电子科技有限公司。
当年跟着付宇卓写材料的王琴，也在汉芯事件后继续留任上海交大。王琴2004年博士毕业，汉芯事件之后，王琴在2007年担任上海交大副教授，从2009年开始到美国当访问学者，现任职上海交大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从时间上看，付宇卓、王琴评职称所用的材料，必然是汉芯事件期间的论文和项目。
陈进手下的办公室主任陈勇，在离开交大后创业，2008年参与到中科院项目，在龙芯处理器基础上搞开发。2010年，陈勇创办了南京龙渊电子，口号是“给芯片贴一个中国标签”，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关于这家公司以及陈勇本人，网络上有很多评价，感兴趣的观众可以去看看，很有意思。
陈进从飞思卡尔公司挖来的郭炜，在汉芯事件后，作为上海交大互换教授，到法国高矿大学讲课。2007年10月起跳槽到天津大学，现在担任计算机工程系主任。
当年陈进手下的研究生，后来也去创业。徐如淏在2017年初创办了熠知电子，号称要做AI芯片，拿了几轮融资，后来有不少股份被依图科技收购。几年过去了，我很好奇熠知电子取得了哪些成果，欢迎有了解这方面信息的观众踊跃发言。
从团队大多数人的履历看，汉芯事件的处理的确就停在2006年了。虽然我们找不到陈进本人的下落，但合理推断，他现在的生活应该会很舒适。
最后提醒观众，需要买水果的话，可以关注我们评论区的苹果链接。我的个人账号“高剑犁”，目前也在b站有节目更新，欢迎大家关注。656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感谢各位收看，节目文稿稍后会发在睡前人间公众号。我们周二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