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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消息546】不剧透,劝你去影院的流浪地球2影评

8783 字

大家好,2023年2月3日星期五,欢迎收看546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话题。 中国电影界仿佛预计到了2022年底的疫情急转弯,为2023年春节准备了丰富的春节档电影。督工你也应该发表影评了,从《流浪地球2》开始吧。 这部作品身上同时贴着好几张标签:首先是春节档电影,其次是科幻文艺,最后是刘慈欣的原著小说。我打算分别讨论这几个标签,然后再汇总分析

首先,作为春节档电影,大场面巨作,我给《流浪地球2》打95分。我前几天还没看的时候,朋友给我推荐,说和全世界比较,这是《魔戒》三部曲上映以来最棒的大场景电影,看完之后,我对他的定位深表赞同。《魔戒》第三部上映是2003年,这意味着《流浪地球2》打败了20年以来的所有同生态位对手。 再用个形象点的比喻,在疫情三年之后,我看电影之前的状态就像是吃素三年饿瘦了几十斤,过年正好遇到亲戚家里杀猪,狠狠吃了一顿杀猪菜,心满意足。我花了99元,找了苏州最好的屏幕看《流浪地球2》。出场之后我掂量了一下心情,觉得就算给个二三百票价也不亏。 接下来,我想谈谈《流浪地球2》的科幻元素,这需要先给出我对“科幻”的定义。 我认为,科幻作品的本质不是“科”也不是“幻”,而是写科技活动对人类社会的影响。科幻作品必须讨论在硬件条件改变的情况下,文明社会的软件会发生哪些被动的变化,会产生哪些主动的应对,乃至如何毁灭与重生。科幻作品可以不讨论技术细节,甚至不讨论合理性,用一句话带过的设定来规定环境,但绝对不能略过文明社会自身的变化。

比如说,阿西莫夫的《基地》系列,银河帝国的技术背景是化学能火箭,原子能动力,微缩胶卷,现在看来落后于2023年的现实,但那依然是最伟大的科幻作品,让人类思考如何应对宇宙空间带来的文明割裂,思考文明在多星球状态下是否会再次崩溃,思考人类社会如何在思想进步和科技进步之间取得平衡。

甚至说,不需要设定技术进步,也可以有出优秀的科幻作品。比如“辐射”系列的末世类作品,设定的不是科技进步而是倒退。但通过展示核战争之后无数个分裂的人类社会微景观,玩家能感受到浓厚的“科幻味”。 这条规律反过来也成立,如果描绘了一大通科技细节,人物行为和现实社会的日常生活没有明显差异,那就不是科幻小说了,只能叫科技背景故事。这种作者在中国很常见——写现实小说,是刘大妈切菜;写历史小说,是刘大妈拿着绣春刀切菜;写科幻小说,就是刘大妈拿着伽马刀切菜,实际上只能算科技背景故事。 就算伽马刀切菜,未必不能用来支持科幻小说。但你不能写刘大妈切了菜,继续找隔壁王大妈炫耀自己年轻时跟着丈夫享受高干待遇,炫耀我买得起伽马刀你还是用王麻子菜刀。那肯定不是科幻。 你完全可以写伽马刀或者什么新式菜刀切菜能烧火锅能做糖醋里脊,任何不会做饭的人,只要买了这种新式厨具,立刻手艺精湛像高级厨师,准备一桌酒席的速度比泡面还快。

平时刘大妈忙着给家人准备饭菜,看着家人吃饱喝足充实无比。自从新型厨具普及,刘大妈发现自己几十年积累的家政经验作废了,隔壁那个只会煮粥的张大爷立刻追平了自己的厨艺。更要命的是,刘大妈每天多了六七个小时的闲暇时间,不管怎么吹嘘自己当年的美貌,怎么炫耀自己有三套房子,都没法填满这闲暇。这就是新技术对人类社会的冲击了。

接下来,纠结的刘大妈开始郁闷、开始抓狂、开始怀念旧日好时光,打算丢掉新型厨具回到手工时代,却发现满街的超市菜场已经不再供应活鱼、鲜虾、冻豆腐,只供应适合伽马厨具的半成品。刘大妈平生绝技无用武之地,仰天长叹,决定去非洲返聘,给用不起伽马刀的第三世界人民当大厨。正好他去世的丈夫当年是援非医疗队员,是国际共产主义战士,刘大妈去非洲一趟,也算精神上夫妻团圆。科技背景故事写到这里,就通过一个光明的结尾升华成科幻小说了。

上面这段定义是2014年写的,现在看来也适合用来评价科幻作品,只是我要补充一下,科技背景故事和科幻小说,两者并不是界限分明,而是根据不同类型的内容比例,有一个渐变过程。 比如说前面提到了阿西莫夫的科幻小说《基地》,第一章就很离谱,在人类文明遍布整个银河系的时候,绝大多数人类还被一个世袭帝国统治,皇帝和几个大贵族就能统治几千万颗星球。这显然是强行把我们熟悉的古代情节塞进了大航天时代。如果阿西莫夫在后面的内容写皇帝的妃子争宠,就算每个太监都是用克隆技术造出来的无性人,就算在御花园里准备了一个生化实验室用来下毒,那也不过是一部银河甄嬛传,一个科技背景故事。 但是,从第一章开始,阿西莫夫还引进了另一个社会学概念“心灵历史学”,指出几千万颗星球数量太多了,所以可以用统计学来计算星际关系,做出精确的预测。他设定的主角虽然只是一个大学教授,但是敢于在整个帝国的统治集团面前给出自己的计算,宣布帝国会在几代人之后崩溃,进入3万年的黑暗时代。只有让他带领一批科技人才去偏远的边疆建立复兴基地,才能把黑暗时代缩短到1000年。

这就构造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科幻世界,让我们思考,当文明社会足够庞大的时候,是不是只能用统计学来描述,以及能不能利用科学力量对抗历史规律。当我看到阿西莫夫小说的时候,首先想到历史上各个旧时代末期的史官、图书馆工作人员,想象他们依据自己掌握的最丰富知识,会怎样看待旧时代的落幕,怎用运用历史知识改变历史。在中国,做消极选择的代表人物,是周朝国家图书馆馆长老子;而积极的代表人物,就是北大图书管理员毛泽东。 阿西莫夫的《基地》不只是让我思考历史,还让我在2023年继续思考当前的社会:一方面中国社会有强大的历史惯性,另一方面,科技进步显然正在消灭旧时代。所以,阿西莫夫在70多年前写的科幻小说,到现在还是一份有现实意义的寓言。这证实了我前面的说法,优秀科幻小说的核心叙事不是科技进步,而是描述被科技冲击之后,人类社会的反应和变化。我也会用这条标准去评价科幻电影《流浪地球2》。 一旦确定了科幻作品的定义,下一步就是如何把故事展示给观众和读者。这里我想分享一下我2015年采访刘慈欣的一部分对话。当时没有录音,所以请静静扮演一下刘慈欣的角色:

马:从《三体》小说到今天已经有三四年了。 刘:是五年。 马:请问这5年的世界和小说中那个世界的5年相比,哪个更有科幻色彩? 刘:显然是小说的世界。我们的世界没有外星人宣战嘛。 马:如果不考虑外星人因素,只考虑我们地球人自己的发展呢? 刘:不考虑外星人,那就是现实更科幻了。5年前连微信都没有。 马:我看过您的一些自传文字,您提到自己童年在故乡那个不通电的农村里仰视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飞过。从那时起到今天,如果把您的人生看做一部小说,您觉得其中的科幻色彩浓吗? 刘:完全没有。我的人生非常平凡,你看看外面街上的人群,他们怎么过,我就怎么过。我就是最典型的中国普通人。 马:世界的进步还是很明显的吧。您看刚才飞过去的无人机(发布会上用无人机给三体组织成员颁发任命书),看看电影花絮中航拍的无人机。这在我这个年轻人看来都很科幻。 刘:从世界来说。可以说这是一个科幻时代,但我个人依然是普通人。 马:如果让您在三体电影里演一个角色,您会选择谁呢?在哪个场景出现最好? 刘:哪个都不选!世界上最可怕的生活就是人人都认识你的脸。我绝对不会出演。 刘慈欣说的很清楚,普通人的视角最适合用来展示科幻故事。普通人的生活最适合用来对比。所以,一般来说,科幻作品应该先描述一个观众可以理解的社会,最好是观众相对熟悉的日常生活,然后逐步引入科技冲击,颠覆现有社会规则。

比如说前面提到的阿西莫夫的《基地》,首先描述了外省青年到帝国首都的震撼,然后是一群知识青年到偏远的星球建立科技社区。从后面的情节来看,这个科星球的主体是受教育人口,有低调的商业,有安静的社区图书馆,有简单的人际关系,都可以在当代工业国找到熟悉的对应场景。这些描述结合起来,就是读者可以找到代入感的熟悉生活。 但是,根据小说的设定,这些熟悉的生活被动荡的星际局势所包围。在帝国衰落的大趋势下,科技星球被各种各样的势力威胁,要在保卫自身的前提下拯救全人类,履行复兴基地的职能。所以,基地在不同的时代运用不同的力量,比如科技、宗教、商业和历史经验,展开了精彩的故事,这就是科幻作品的核心竞争力。 又比如说中国人更熟悉的《三体》,第一部开头像是一部现实作品甚至是历史作品,展示了人类社会深刻的内部矛盾,然后才让叶文洁这个受害者垄断了和外星人通讯的工具,顺理成章地在人类社会内部建立了三体叛军,所以三体是典型科幻小说。如果上来就是三体文明展示高科技力量,迫使一部分人类为他们服务,用地球土地换和平,《三体》就成了虚拟历史小说,体现不了任何科幻色彩。 《三体》第三部的叙事逻辑也差不多,开头借用了东罗马帝国历史。东罗马帝国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皇帝家族具有半神地位,但在东罗马历史上国土面积最大的的查士丁尼王朝,曾经有妓女出身的皇后狄奥多拉拯救帝国。

在观众熟悉的东罗马帝国背景下,刘慈欣设定,帝国灭亡前夕,又一个妓女偶然拿到了高维空间碎片的入口,用刺杀土耳其苏丹为条件,要求皇帝和教会封她为圣女。这段架空历史貌似没有什么科技元素,实际上表达了整个《三体》小说的主题——人类最顽固,最保守的道德传统,在绝对的科技力量面前只能认输,主动做出改变。

妓女封圣女的情节往前一点,是《三体》第二部的结尾,当时人类舰队已经被三体的水滴摧毁,留在地球上的人类心里只有绝望。这时候有人偶然发现,当年罗辑凭着猜测发出去的星球坐标,真的在指定位置摧毁了一颗恒星。几十亿地球人瞬间放弃了其他信仰,把罗辑当成了神的代言人,建立了全世界自古以来最强大的一神教。这从反方面证明,物质力量只要足够强大,就可以随意塑造道德和信仰。 从前面这些例子来看,典型的科幻作品就像一个肉夹馍。其中我们熟悉,或者说可以理解的生活元素是白面馍;科技力量带来的冲击是炖肉。两种内容都占合适的比例,才能做出好吃的肉夹馍。 分析到这里,我要分析电影《流浪地球2》的第三个构成元素——刘慈欣的原著小说。我们读几段,大家就能看到《流浪地球》原著的核心叙事逻辑,也是让科技力量颠覆人类日常生活经验,产生科幻感。 一天后,我们最害怕的那一时刻终于到来了,我们集合在那间用来做教室的大舱中,小星老师庄严地宣布:“孩子们,我们要去看日出了。”没有人动,我们目光呆滞,像突然冻住一样僵在那儿。小星老师又催了几次,还是没人动地方。她的一位男同事说:“我早就提过,环球体验课应该放在近代史课前面,学生在心理上就比较容易适应了。” “没那么简单,在近代史课前,他们早就从社会上知道一切了。”小星老师说,她接着对几位班干部说,“你们先走,孩子们,不要怕,我小时候第一次看日出也很紧张的,但看过一次就好了。” 孩子们终于一个个站了起来,朝着舱门挪动脚步。这时,我感到一只湿湿的小手抓住了我的手,回头一看,是灵儿。我和灵儿紧紧拉着手,和其他孩子一起战战兢兢地朝甲板走去,去面对我们人生中的第一次日出。 “其实,人类把太阳同恐惧连在一起也只是这三四个世纪的事。这之前,人类是不怕太阳的,相反,太阳在他们眼中是庄严和壮美的。那时地球还在转动,人们每天都能看到日出和日落。他们对着初升的太阳欢呼,赞颂落日的美丽。”小星老师站在船头对我们说,海风吹动着她的长发,在她身后,海天连接处射出几道光芒,好像海面下的一头大得无法想像的怪兽喷出的鼻息。 我们就这样开始了地下的生活,像这样在地下500米处人口超过百万的城市遍布各个大陆。在这样的地下城中,我读完小学并升入中学。学校教育都集中在理工科上,艺术和哲学之类的教育已压缩到最少,人类没有这份闲心了。这是人类最忙的时代,每个人都有做不完的工作。很有意思的是,地球上所有的宗教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们现在终于明白,就算真有上帝,他也是个王八蛋。历史课还是有的,只是课本中前太阳时代的人类历史对我们就像伊甸园中的神话一样。 在这个时代,人们在看四个世纪以前的电影和小说时都莫名其妙,他们不明白,前太阳时代的人怎么会在不关生死的事情上倾注那么多的感情。当看到男女主人公为爱情而痛苦或哭泣时,他们的惊奇是难以言表的。在这个时代,死亡的威胁和逃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除了当前太阳的状态和地球的位置,没有什么能真正引起他们的注意并打动他们了。这种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关注,渐渐从本质上改变了人类的心理状态和精神生活,对于爱情这类东西,他们只是用余光瞥一下而已,就像赌徒在盯着轮盘的间隙抓住几秒钟喝口水一样。 前面是《流浪地球》小说原文,核心概念是人类居然会害怕太阳。看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放下书想象,在流浪地球原著的世界上,汉语恐怕会删掉一批和太阳有关的成语,比如“天无二日”、“蒸蒸日上”,只有“重见天日”作为美好的祝愿可以留下。这些切入普通人生活的生活转折,赋予了原著小说科幻感。所以到2023年重新读《流浪地球》,1999年的原著小说一点都不过时。

这里我补充一句,类似于“害怕太阳”的概念,并不是刘慈欣首创。阿西莫夫在1941年写过一篇小说《日暮》,提到了一个被六颗恒星照耀,从来没有天黑的文明星球。这里每2000年会有一次特殊的星体排列,几颗卫星可以同时挡住所有太阳,制造黑暗。而人类就会因为这短暂的黑暗陷入疯狂,毁掉所有文明成果,重新发展科学和文化。这和流浪地球的科幻感可以总结同成一句话: “太阳发疯了,人类社会怎么办” 在找到《流浪地球》原著科幻感的来源之后,我们终于可以评价科幻电影《流浪地球2》了。前面我用了一个比喻,典型的科幻作品应该像肉夹馍。熟悉的生活元素是白面馍;科技力量的冲击是炖肉。比例合适才能好吃。现在看《流浪地球2》,主要的问题是“肉”有点多,多到馍夹不住,掉到了桌面上。这说明制作方真心实意要给我吃好东西,但过犹不及,肉太多了,还是有点腻。 当然,春节档电影图个热闹,为了制造大场面,多展示一点科技冲击可以理解。如果标准比例是5:5,那做到6:4甚至7:3也可以接受。只是现在8成的情节都是轰轰烈烈的大场面,都是重要人物在生死关头抢救命运,几乎没有从日常生活向颠覆性变革过渡的场景,比例明显失调了。

我猜制作团队也注意到了这方面的问题,努力在大场面之间添加电影院外面也能看到的日常生活元素,比如墙上的小广告,比如说几座城市的熟悉天际线,用来提醒观众这些大场面和日常生活有关联。但从比例和显著程度来看,这些元素就像大块炖肉上面点缀的葱花,好看,但代替不了一份纯素菜。所以我想稍微批评一下,倒不如把大场景拆到两部电影,中间展示一些普通人的生活,让我们看到危机从萌芽到开始的过程,看到大时代下普通人的悲欢离合,效果可能会更好。 但我也不认为导演和编剧只会炫耀特技,塑造英雄。就流浪地球这个题材而言,展示普通人的生活可能比大场景更难拍,所以制作团队主动回避了这些内容。 前面我解释了科幻作品的逻辑——展示普通的生活、可理解的生活,是为了给接下来天翻地覆的转折提供起点。但流浪地球的故事发生在近未来,起点是我们身边的社会。如果详细描写当前社会的法律、道德、军队乃至政府向科幻场景的转变,必然涉及到很多熟悉元素的消亡过程,还要为这些元素找到合理的替代品,承担的内容压力明显要比制作几个小时的科幻场景要大,所以导演果断回避。从选题看,电影制作团队选择《流浪地球》来改编,而不考虑刘慈欣的第一部长篇《中国2185》,本身就有这方面的考虑。 决定拍《流浪地球》之后,立刻面临下一个问题,就是原著设定的叛军应该怎样描述。如果直接删除这部分情节,全人类在中国带动下万众一心建造行星发动机,那就太平淡了,所以必须要继承原著精神,在人类内部找出合理的反对派。 但如果忠于原著,那就要按照立场和知识体系,把人类分成三派,一派要造飞船逃亡,一派要带着地球去找其他恒星,还有一派否认太阳爆炸的事实要推动地球返回原来位置。最后地球派和返回派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对抗,就在返回派杀光对手取得胜利的那一刻,太阳当场爆炸,证明返回派是错的,人类的自救政策因此出现两次180度大转弯。 这样的故事,显然不适合在疫情爆发之后的中国上映。既然制作团队赌了2023年春节档疫情结束,无论他们是否猜到了各地撤销防控政策的方式,都不可能按原著剧情来设定叛军立场。 这时候,编剧参考著名科幻电影《2001:太空漫游》,采取了一个折中方案:一方面要保留反对派,给地球发动机的建造过程增加曲折情节;另一方面,反对派的立场是支持虚拟生命,总后台最终可以指向不是人的AI计算机,把矛盾推到人类社会之外。这就不用太纠结现实人类内部的分裂。

但是,为了让AI生命力量提升的故事合情合理,编剧被迫增加了一条故事线,让AI和想变成计算机的人类逐步成长,最终获得和人类的共生机会。这条故事线又挤占了一部分普通生活内容,最终导致激烈场面从头堆到尾,甚至主线剧情都被扰乱了。 所以,我们最终看到的《流浪地球2》,是一个肉多到溢出的肉夹馍,或者是只剩下牛肉饼的汉堡。在饿了三年之后,让我吃这么一份大餐当然没问题,也绝对值回票价;但如果未来要年年吃,我还是希望能供应比例正常的套餐。像《火星救援》的情节配比就比较合适。 接下来,我打算基于原著和电影剧情畅想一下,如果不是考虑贺岁片因素,不考虑制作障碍,还可以增加哪些非特效情节,增强电影的感性冲击力。 首先,《流浪地球2》的正确名称应该是《流浪地球0》,因为它属于《流浪地球1》的前传,或者说是未来《流浪地球》系列的总序幕。很多后面要用的设定,这里都应该做一个妥善的交代。 比如说,全人类抽签进入地下城,或者按照对流浪地球计划的贡献,获取额外门票。不同的家庭,不同的文化圈,就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分配门票,拍卖门票,用门票交换一些自己认为更有价值的东西。另外,从社会基本逻辑来说,为了安抚留在地面的人,地下居民显然也要做一些额外的补偿,比如说留下足够的财富,提供足够多的产品,让年纪大的人觉得留在地面上享受人生也不错。但无论如何,到最后确定名额的时候,社会一定会爆发前所未有的矛盾,以及有无数的人因为各种原因反悔。这些矛盾本身就能撑起一部电影大片了,压缩一下放进电影,可以增加整部电影的悲壮感。 另外,既然人类进入地下城,而且已经联合起来应对危机,原有的国家体系肯定会消失。人类用什么方式重组社会,也是很有意思的话题。最起码,应该有边境哨所从敌对逐渐转入合作的场景,让我们看到人类在外部危机下的团结。 电影和原著小说设定的叛军不太一样。但无论如何,反对力量依然是普通人,而且还说服了一部分参与流浪地球计划的普通人破坏地球发动机。如果只是展示这些人的凶悍和邪恶,那人物设定就太简单、太粗暴了。所以我还希望能看到叛军的内部会议,看到普通人从建造地球发动机到加入叛乱的过程,看叛军的宣传员怎样扩大影响。 电影最重要的一个设定,是全球互联网在危机开始之后被掐断了,直到启动地球发动机才恢复。我非常期待看到当今人类社会掐断互联网之后的状态,这不仅仅是经济崩溃和生活不方便的问题,还迫使现代居民重建社交网络,寻找新的方式支持自己的感情。很多熟悉的朋友会从此断交,而身边同一栋楼的居民可能会彼此熟悉起来,社区文化可能会重新繁荣。电影如果能利用这些变化展现科幻大时代,应该会比现在的满屏特效动画更能打动人。 上面说的这些内容,听起来似乎严肃且平淡,不如直接利用计算机技术展示大场面,拍英雄拯救世界。但反过来想一下,要是《三体》小说没有开头的文革剧情,没有降临派和拯救派对现有社会的绝望,没有我们熟悉的毛体风格批示,科幻感肯定会打折扣,后面三体力量投射到地球也不会产生那么多的故事。所以这些貌似平淡的人类故事,反而是科幻电影可以挖掘的潜在富矿。 如果超越商业视角,考虑科幻电影作为一种艺术形式对人类社会的影响,这些科技力量和人类现有社会互动的内容就更重要了,因为这是激发全体观众思考的虚拟社会试验,可以推动社会创新。

周二那天,《流浪地球 2》的导演郭帆在人民日报发表文章,请静静帮我读一段: 这些年,我一直在拍科幻电影,真实感受到国家的发展进步为科幻文艺崛起提供了强大支撑。一方面,经济发展提供了足够大的文化消费市场,我们的市场规模已位居世界前列,为科幻产业带来难得的条件和机遇。另一方面,科技进步为科幻文艺的传播和接受提供了现实依据。比如,观众在大银幕上看到中国航天员身着航天服,在空间站出舱行走,会自然信服而不感到违和。真实世界跟影像世界是有必然联系的,强盛的国家才能托举起强大的科幻产业,这是已经被文艺史、电影史证明了的。 “强盛的国家才能托举起强大的科幻产业”,这话没错,但从另一个方面说,伟大的科幻作品也能反作用于现实,推动社会改革,促进科技进步。 在场景方面,《流浪地球2》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好莱坞顶峰时代,但还是在好莱坞擅长的动作大片赛道上直线超车。而前些年,我们批判好莱坞视觉大片的时候,经常说好莱坞电影太重视动作场面,牺牲了人文方面的探讨。现在我们技术上赶上美国电影了,也能拍出大场面超越《独立日》、《星河战队》的电影,也不妨把自己当年的批判拿出来看看,思考一下电影对社会的作用。 中国最优秀的科幻作家是刘慈欣,从今年开始,他的小说被一部部拍成影视,说明中国电影工业已经能驾驭他想象的那些宏大场景了。但刘慈欣的作品,不仅包括宏大场景,还有深刻的人文关怀,和现实有非常清晰的接口。看了刘慈欣这么多小说,让我思考最多的作品,是科技背景完全贴合现实的《超新星纪元》;让我感受到最大冲击力的作品,是科技进步设定最简单的《地火》,一篇非常有“山河四省”气质的科幻小说。 如果未来有哪位导演愿意拿起《地火》题材,结合大下岗时代的历史背景,从90年代灰黑色的大同矿区开始拍摄,先唤起中国人的群体回忆,再描绘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同时还能合情合理地展示两个时代之间的联系,冲击力一定能比《流浪地球2》的太空电梯再上一个档次。如果哪位导演将来能克服刘慈欣原著的一些低龄化设定,把《超新星纪元》的剧情拍好,票房冲个三五百亿也不奇怪。 睡前消息第200期节目,2020年的的年终演讲,标题是《年产十亿吨钢铁 科幻文化为中国导航》,当时我就期待了中国的科幻文化爆发: 有我这样的观众在,将来中国的文艺作品,必然还有相当一部分题材源于过去几十年的工业化时代。这对中国是有好处的,可以让年轻人了解工业社会的建立过程,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业社会。但是,一个进步的社会,大多数文化产品还是要向前看。我们国家的指导思想是科学社会主义,是认为生产力进步必然推动社会全面变革的马克思主义。过去几十年,我们的生产力天翻地覆,把一个十几亿人的国家推进了工业时代,如果我们希望保持这个发展趋势,就不能指望文化按照过去的惯性发展。马克思如果生在今天,一定也会鼓励我们发展科幻文化,创造前所未有的文明奇迹。 2021年,睡前消息又组织了一次科幻征文活动,356期专门点评了早期投稿的优秀作品《旅途无始终》,这就是一篇设定类似于《流浪地球》的作品,描写了人类文化在漫长旅途中的进化,用纯粹的人文思考写出了科幻精神。 就在前几天,我整理了我个人的“社会化抚养”思考,做了541期春节特别节目,现在有120多万播放量。 这些科幻内容说明,在时代进步推动下,中国的科幻文化在快速发展,同时睡前消息节目也重视科幻文化。所以我今天对着能打95分的贺岁电影《流浪地球2》,重点分析了有缺憾的方面。中国科幻电影已经从“挑亮点”的阶段进化到“找不足”的阶段,可喜可贺,希望明年有更好的作品。

我儿子也是刘慈欣小说的忠实读者,这个春节档他第一时间去看了《流浪地球2》。看完电影之后,我严肃地对他说:你作为00后,会真实体验2050年、2100年的世界,未来一定会遇到比科幻电影更多的挑战,体验更精彩的人生。为了抓住这些机会,你现在就要去再做几套数学题,加强自己抵抗时代风浪的能力。如果哪位读中学的观众还没去看《流浪地球2》,也应该抽时间去电影院,想象一下自己几十年后的生活。 546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文字稿发布在睡前消息编辑部的公众号,欢迎关注,我们周日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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