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491】44美元卖石油，“交强险”制裁要来了
大家好，2022年9月30日星期5，欢迎收看第491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话题。
9月6日，美国财政部副部长阿德韦尔-阿德耶莫公开宣布，要对俄罗斯石油的出口制定44美元的“指导价”，接近出口石油的生产成本。
阿德耶莫宣称，限价买俄罗斯的石油，可以维持俄罗斯的产能，避免全球能源短缺；同时也不会让俄罗斯赚到太多钱。
督工，这两个目标明显相互冲突，美国能精确控制俄罗斯的石油出口价格吗？
这并不是美国一家制定的政策，而是整个西方世界相互妥协之后形成的共同意志。
9月1日，西方工业国集团G7举行了财政部长视频会议，着重讨论了对俄罗斯石油设置限价的问题。9月2日，七国集团财长会议联合声明宣布限价。美国财政部副部长只是代表美国解释具体的政策目标。
美国的具体措施也非常清晰，G7国家和欧盟暂时不会拦截从俄罗斯出发的石油，但是不会为价格超出上限的俄罗斯石油贸易提供保险、金融、经纪和其他服务。
西方世界不给提供保险，俄罗斯石油就不能出口吗？
理论上可以，实际上很难，因为大多数石油通过海运交易。从历史来看，保险和航运两个行业密不可分，而保险行业是西方世界的传统优势行业，资本和经营体系都积累了几个世纪，很难快速找到替代品。
从西欧文明进入大航海时代到现在，已经有500多年了，这其中有300多年，人类用木船运货，靠风力穿越海洋。1860年左右，蒸汽机还只能算是辅助力量，又过了两代人，船上才能安装无线电，随时接受外界的信息。
所以，在历史上大多数时间，远洋贸易就是赌博。一旦离开港口，最好的船长也只能根据经验猜测未来的天气，根据自己的观察修改航线，谁也不敢说绝对安全。经常出现的海难不仅要赔上船员的命，往往还要把投资人的的命也搭进去。大仲马的小说《基督山伯爵》有一个情节，法国马赛港的船东莫雷尔先生，因为各种原因沉了两三艘商船，公司破产。如果不是基督山伯爵出手，他就会开枪自杀。如果没有保险公司分摊风险，普通商人根本不敢参与海洋贸易。
现代文明是依托全球海洋贸易发展起来的，很多保险机构的历史，要比绝大多数国家政府更古老，业务稳定性更是超过大多数国家的政府。1688年，英国人爱德华-劳埃德(Edward Lioyd)在伦敦开设了一家咖啡馆，吸引了保险业商人来聚会，顺便分享业务信息，后来这些商人加上劳埃德家族合资做生意，就是著名的劳埃德保险集团，简称劳合社，现在也是全世界最强保险组织之一。
2021年世界前十大港口，中国占8个，剩下两个，一个是新加坡，一个是澳大利亚铁矿石港，都在亚太地区。荷兰鹿特丹港过去是世界第一大港，现在只排在第11名。要是统计全球前50大港口，中国自己占了28个，可以说中国和亚太地区是21世纪的全球海运中心，欧洲和美洲都只算区域性中心。
但是，从2020年全世界航运保险市场来看，全球300亿美元保险费，欧洲占47.7%，北美占7.7%，加起来超过一半；亚太地区虽然是航运中心，但保险费市场只占29.3%，显然大多数亚太地区的远程航运也要去欧洲交保费。2021年劳合社一家就净盈利30亿美元。 https://www.163.com/dy/article/H41294GK0517O51H.html
欧洲尤其是英国现在还保持超常发达的保险业，是历史传统和海军霸权共同作用的结果。历史传统提供了更完善的规则和融资渠道，而海军霸权提供了保险业的核心竞争力。因为在金融工具下面，保险业的本质就是让最强的海军力量收钱。
比如说，17世纪郑成功家族卖船旗，按照商船吨位收费，不买旗就随机抢劫。郑家今年收了钱，为了保证明年也能收，必然要去扫除航线上的其他海盗，避免其他力量来收钱，客观上保证了商船的安全。这就是比较粗糙的保险业，只是郑家缺乏跨越大洋的海军，只能在东亚局部地区收费。
欧洲从16世纪开始统治海洋，逐渐形成了跨越大洋的海军力量，在全世界关键地点建立了海军基地。尤其是英国，从18世纪末到20世纪初统治全世界海洋，霸权从帆船时代一直持续到无畏战列舰时代。欧美巡洋舰在热门航线上来回巡视，通过随机的检查，消灭常态化的海盗。另一方面，这些密集巡逻的海军也是潜在的威胁，强迫所有沿海国家服从英国的贸易规则。所以各国只要想做生意，就会去买英国保险。
20世纪中期之后，大洋海权从英国转向美国，金融中心也从伦敦逐渐转向纽约。但是保险业、尤其是海运保险业务比较复杂，转移比较慢。而且英国、西欧长期上和美国结盟，所以很高比例的海运保险业务留在了欧洲。现在西方要制裁俄罗斯，除了英国保险公司，还有美国AIG、德国安联、法国安盛等老牌保险企业一起动手，的确是很准确地利用了自己的优势。
毕竟现在美国还没有直接拦截俄罗斯油轮。俄罗斯如果不买保险，自负风险，能不能把石油卖出去？
如果是其他商品，的确有绕开欧美保险公司的选择，大不了损失一船货自己承担损失。但石油是一种特殊的矿产，一旦泄露，会沿着海面扩散。大型油轮装载了出事，周围几十万平方公里都要受到严重影响。
石油自身包含的有机物可能会改变细胞活性，直接导致海洋生物死亡。更严重的是海面油膜会保持几个月，遮挡阳光，这期间下面的海洋藻类不能光合作用，全面饿死，整个海洋生物链都会崩溃。从历史经验看，每次大型油轮事故，环境修复成本都是天文数字，必须有足够强大的保险公司提供担保，双方才敢做生意。
2015年，英国BP石油公司在墨西哥湾的海上油井泄露，为了平息诉讼，向美国司法部支付了187亿美元的赔偿，加上对企业和个人的赔偿，英国石油公司总计支付了430亿美元。
墨西哥湾事故是比较极端的石油泄漏事件，一般事故不会闹这么大。但普通油轮也都是十万吨级的原油，也可能制造几十亿美元的环境损失。大多数沿海国家，包括油轮要经过的国家根本不相信航运公司能足额支付赔偿，所以要求每个船东都为自己的油轮买可靠的保险，否则不允许入港。运送俄罗斯石油的航运公司如果不能在欧美保险公司买到保单，从一开始就不会接运输任务。所以西方国家认为自己可以通过限制保险来控制俄罗斯石油出口。
当然，如果俄罗斯发狠，拿出几百亿美元现金做担保，肯定还是有缺油国家愿意冒险放油轮进来的，但是现在的俄罗斯，在领土之外已经没什么流动性资产了。
开战之前，俄罗斯在世界各地有3000多亿可变现资产，到6月份为止基本都被冻结。同时，西方国家把俄罗斯的主要银行踢出了国际金融清算体系（swift），俄罗斯国内资金也不能作为国际贸易的担保。
所以，如果俄罗斯还想出口石油，最可行的方式还是向西方现有的商业秩序低头，为每次出口单独买保险，同时限价卖油，给美国当控制油价的工具。
中国保险公司当然不会配合欧美的制裁，还有一些第三世界大国也未必参加制裁。俄罗斯如果愿意多出一些保费，能不能让其他国家的保险公司支持自己的石油出口？
保险业是服务实体经济的工具，中国过去几十年成长为世界第一工业大国，到2021年中国保险市场已经是世界第二，保费收入占全世界的10%，如果几家大保险公司坚持要为运输俄罗斯石油的油轮提供保险服务，理论上是有可行性的。
但实际经营保险业务的时候，海洋保险业并不是简单地算个概率，收船东的钱，赌对方的船平安无事。因为保险公司也要保持自己的资金流动性，真要是油轮出了事让一家保险公司赔偿，就算不破产也会元气大伤。所以现实的保险业务几乎都要通过庞大的再保险和清算系统，分散到几百几千家保险企业，这套系统是资本主义商业体系的核心机制。
前面我介绍过英国的劳合社，从诞生那天起，劳合社就不是完全独立经营的保险企业，而是英国大量保险企业的联合体，是一个利用信息优势集中资金，同时也分散风险的定量核算平台。在英国失去世界海权一个世纪之后，资本主义世界依然很难给劳合社找到完美替代品。
比如说，巴菲特所领导的伯克希尔集团，曾经一次性给劳合社体系内的保险公司提供了139亿美元的再保险。但如果不让劳合社赚一笔中介费用，伯克希尔集团和这些小保险公司恐怕就不能达成交易。可以说，劳合社是英国最精华的帝国遗产，而美国和其他欧洲国家相互勾连的保险企业联盟，是欧美国家过去几个世纪统治世界形成的无形遗产。
现在中国或者其他第三世界国家已经积累了很多有型的资产，大型企业也有充足的账面资金。但是，连二战后的美国都没有抢到海运保险业的主导权，其他国家更不可能轻易挑战欧美在保险业务上的优势。如果抛开欧美保险公司营造了几百年的商业网络，新兴的保险企业不太可能独立创建一套保险规则和法律体系，也很难分散高风险业务的压力，暂时很难为俄罗斯石油公司提供完整金融服务。
同时，西方新一轮制裁也很聪明，提出的是“限价令”而不是“禁售令”，想用利益分化俄罗斯和其他石油进口国的立场。可以说，欧美国家在不撕破脸的前提下，已经用尽了自己的优势，软硬兼施，给出了其他国家甚至是俄罗斯都很难拒绝的条件。这一轮基于保险体系的制裁看似没有什么现实动作，实际上很难对付。如果俄罗斯和主要的石油消费国不能达成充分信任，提出可行创新计划，几个月后可能要在一些主要航线上接受美国的限价。
接下来我介绍一些简讯。这几天全世界各地的公民投票新闻很多，489期我们分析智利人公投否决新宪法草案的原因，而最近几天全世界都在关注俄罗斯在新占领领土上搞公投的消息。
在这之外，还有两个中国人熟悉的国家在搞重要公投。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0066965 当地时间9月25日，古巴全民公投通过新《家庭法》，允许同性婚姻，允许公民选择超越传统婚姻的家庭组合模式，还允许同性伴侣收养孩子。有意思的是，新家庭法重新定义了父母的监护权，认为父母对孩子负有‘责任’而不是‘监视’孩子，要求父母对孩子承担义务，保证他们的尊严和身心健康。反过来说，如果父母不够尊重孩子，就得有家庭之外的力量来干预。
新家庭法在古巴也引发了激烈争议，虽然卡斯特罗两兄弟的女儿都积极推进立法，最后还是只有2/3的古巴人表示支持。古巴国内很多社团和报纸公开宣传，要求反对立法。有意思的是，反对一方的核心力量是宗教社团，尤其是福音派新教社团。我们之前介绍过福音派在美国也是文化保守派，是特朗普重要的选票来源，现在古巴的例子证明，自己虽然属于拉丁美洲，传统教会是天主教，但毕竟也和美国一样，是个北美洲国家。
另外就是我们经常介绍的最爱公投的国家，瑞士。
http://www.ctdsb.net/c1476_202209/1519111.html 古巴公投的同一天，瑞士公民投票表决了一系列敏感话题。以50.6%的微弱优势赞同女性的退休年龄再加一岁，和男性一样都是65岁。瑞士社保局表示，如果不调整年龄，2029年就会出现养老保险亏空问题。
另外一条通过的法案是提高增值税，补充养老基金，这条法案的赞同比例高一点，55.1%赞同通过。
同时，瑞士选民还否决了两条决定，首先是拒绝为保护动物福利禁止密集型畜牧业，反对率是62.9%。还有52%的人拒绝为投资者减税。这些社会学实验值得中国关注。
睡前消息第50期，我们讨论过华为251事件，当时我们说，华为公司的操作虽然充满恶意，但并没有违法，只是充分利用了负面规则。李洪元事件核心问题是我们对犯罪嫌疑人的待遇太差，取保候审门槛太高。
当时我们说，中国的罪犯大多数关押在监狱，被侦察的嫌疑人要拘留在看守所，而且可以反复延长侦察羁押时间。现实是，监狱的制度比看守所规范，监狱的物质条件比看守所要好，监狱里的罪犯可以写信伸冤，看守所的嫌疑人不可以。而我国在刑事案件上是遵守疑罪从无规则的，嫌疑人身份等同于普通公民。如果我们给嫌疑人的待遇还不如囚犯，在道理上讲不通，在效果上等于逼着嫌疑人认罪，尽快去监狱，起码监狱还可以争取减刑。很多办案机关就是利用制度缺陷，迫使嫌疑人承认并不公正的指控。
另外，在人脸识别技术和二代身份证已经普及的年代，我们基本不担心普通嫌疑人回家逃跑，从基本人权的角度出发，应该允许嫌疑人普遍性地取保候审，看守所只收极少数有直接社会危害能力的嫌疑人。现实情况基本是反过来的，一旦被刑事侦察，嫌疑人关在看守所是正常待遇，取保候审是小概率事件，往往是公检法机关发现失误，能确定嫌疑人缓刑或者无罪了，才会反过来允许取保候审。这不符合法制国家对公民的基本态度。
在华为251事件3年之后，中国的相关刑事法律终于有所调整。9月21日，最高法院和最高检察院联合发布新版的取保候审规定。原则是“少捕、慎诉、慎押”。新规定提出，对于采取取保候审足以防止发生社会危险性的犯罪嫌疑人，应当依法适用取保候审。另外就是放宽了异地取保候审的规定，嫌疑人就算在外地人惹了麻烦，也可以在自己日常居住的城市取保候审，继续住在家里。这是值得关注的制度进步。
https://www.guancha.cn/politics/2022_09_21_658854.shtml 466期节目，我们分析过湖南邵阳学院批发菲律宾博士凑指标、骗拨款的问题。8月末到9月初，邵阳学院内部开展了办学思想大讨论，党委书记说，以后办学思路是理清办学定位，提炼办学特色，创新办学思路，打造特色鲜明的高水平应用型大学，也就是不跨界刷教师学历了。校长张平最后总结，说学历的根源是思想陈旧、观念落后、体制机制僵化。我想这几句总结说的不仅仅是学校内部问题，更是高等教育管理部门的问题，如果上级不改变大学评价标准，不改变拨款模式，邵阳学院这种事必然还会在所有大学反复出现。
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9756949 这几年，因为贵州天眼射电望远镜投入使用，以及美国在波多黎各的阿雷西博望远镜损坏，很多人开始关注射电天文学设施建设。但是，这两个望远镜都属于固定反射面的望远镜，虽然天眼的反射面可以在计算机控制下变形，增加一些观测范围，但毕竟要考虑到地理条件限制，只能扫射全天60%到70%左右的范围，而且连续跟踪能力差一些。更灵活的观测，还是要靠可以在支架上转动的射电望远镜。
现在全世界绝大多数可转动射电望远镜都是直径十几米到几十米的，只有美国和德国各拥有一个百米级的射电望远镜。而中国正在同时筹划两个百米级的望远镜，建成之后，冠军在中国云南，亚军在中国新疆。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79569984328615136 9月21日，新疆奇台的百米直径射电望远镜开工了，直径110米。鉴于新疆的还没建成，我给大家分享一下我前几年参观上海65米天马望远镜的照片。
当时我参观的时候，总工程师介绍说，天马望远镜2000多吨，架在一个环形轨道上，等于把一艘护卫舰举起来旋转。现在新疆新建的望远镜6000多吨，云南的可能要有七八千吨，望远镜的吨位已经从护卫舰向巡洋舰升级了。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44954912523032353
6月19日447期节目，我们介绍过中国穿越吉尔吉斯斯坦去乌兹别克斯坦的铁路计划。9月15日，中国，吉尔吉斯，乌兹别克签订了合作协议，规定2023年6月1日之前评估可行性研究，这条铁路外交方面的障碍终于消失了。接下来除了技术问题，中国要更多地关注吉尔吉斯国家内部的经济分裂问题，考虑怎样用铁路给吉尔吉斯山区带来经济发展。
https://sputniknews.cn/20220915/1043975955.html 487期节目，我们介绍了云南屏边县一所山区小学通过体育运动100%预防近视眼的消息，事实证明，户外运动是唯一能普遍解决近视眼问题的方案。9月开学之后，各地都发现，因为网课比例高，孩子户外运动时间下降，近视眼发病比例继续上升，带孩子看眼睛的家长挤满了医院。中国应该认真考虑网课和家庭教育对下一代健康的影响了。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43873350750579296
9月21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国家中医药局联合印发文件：《健康中国行动中医药健康促进专项活动实施方案》，其中第一条规定，到2025年，儿童中医药健康管理率达到85%。
https://news.sina.com.cn/c/2022-09-21/doc-imqqsmrn9957431.shtml 第六条规定，开展青少年近视、肥胖、脊柱侧弯中医药干预活动。推进中医适宜技术防控儿童青少年近视试点，在中医医院以及基层医疗卫生机构推广使用耳穴压丸等中医适宜技术，对儿童青少年近视进行早防早控。
用中医治疗近视眼，我不太清楚基本原理，不知道是从哪一本古代医书上找到的依据。但无论如何，愿意用试验来验证总是好的，希望国家能尽快落实对比性试验，看看有没有更廉价的中医控制近视方案。
最后一条消息，9月17日，中国驻美国大使秦刚到密苏里州参加活动，坐上联合收割机收获玉米，表示要促进升级版的中美农业合作。这里我再推荐一下我2018年的演讲——中美贸易战，为什么重点是大豆。在B站就能找到视频，欢迎大家再回顾一下。
https://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22_09_18_658412.shtml
491期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文字内容随后会发在睡前消息编辑部公众号，也欢迎各位观众加我们的企业微信，以标准格式和我们交流，国庆期间，我会选择过去一个月的观众优秀投稿，做一两期节目，欢迎各位收看，们周日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