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208】从神药到配菜，三七经历了什么？
2020年12月15日星期二，欢迎收看第208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新闻。
云南文山州是三七的主产地之一，但最近几年三七产量过剩，库存堆积、价格跳水，冲击了文山州三七产业。12月2日，央广网发布消息，说云南省三七研究院院长，昆明理工大学研究员崔秀明提出“药补不如食补”，过去文山人一直把三七当菜吃，应该推广三七特色饮食，鼓励全国人消费新鲜三七。你怎么看？
三七专家举了几个历史上用三七做菜的例子，但这是因为过去没什么副食加工业，只能就地取材想办法吊汤提鲜，所以人参很早就被拿来炖鸡。三七也算一种人参属植物，也含有不少氨基酸和多糖，被当地人拿来炖肉很正常。
但在前些年，三七还是一种被神话的药物，只用了几年时间就变成餐桌配菜，说明这个神话基本已经破产了。
那三七神话是怎么来的？
三七能成为神话，是因为新中国后缺医少药，必须想办法寻找替代药物，这才把三七捧上了神坛。解放前，三七在云南和广西的种植规模只有几百亩，土郎中也不会开这种药铺没有的药方，全国绝大部分人根本就不知道这种植物。建国后，政府对三七进行计划控制、统购统销，到1974年全国种植规模也才533公顷，产量1080吨，同期全国需求500吨。产量需求量都很小。
80年代以后，三七、人参这些产业才随着广告营销快速发展，绝大部分草药神话都是在8、90年代编造的，把保健品做成奢侈品。随着种植技术现代化，再加上地方政策扶持，人参和三七的种植规模不断扩大。现在国产人参一年有2万吨，三七更夸张，已经差不多3万吨。过去的神话奢侈品经济运转不下去了，所以现在想让消费市场下沉，把三七变成高档快餐。
但三七过去一直有问题。三七和人参一样，含有大量皂苷类物质，容易导致肝毒性损伤。虽然很多卖保健品的商家都声称，部分稀有人参皂苷有抑制癌细胞增殖的效果，但这些稀有人参皂苷的含量往往只有0.001~0.01%，为“抗癌”大量服用参属植物绝对只有负面效果。金庸晚年患了肝癌，而金庸一直有人参情节，比如《天龙八部》第26回，甚至写阿紫同学每日以人参为粮疗伤。据说金庸晚年就曾大量服用人参。如果情况属实，很难说这是不是加剧了他老人家的病情。
三七中皂苷类物质肝损伤还是小事，与大部分中药药材的问题相似，三七也免不了重金属超标。2014年，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国中医科学院等多家机构，对云南、广西等12个三七产地的37组样本做取样化验，结果砷超标12组，超标率32.4%；镉超标11组，超标率29.7%。过去虽然超标，但行业监管不严，药企还是会大量采购，比如生产三七注射液。2017年，政府出台了一系列医保费用管理文件，控制中药注射液的报销。2020年，新版《中国药典》明确制定了三七重金属及农药残留标准，结果这几年三七市场大幅萎缩。
所以，我不觉得现在把这些淘汰的三七从制药车间搬到餐桌，就能变得更安全。
哪怕只是做保健品，三七也有很多问题。现代化学和药理学分析结果表明，三七主要成分包括三七总皂苷、三七皂苷、三七素、黄酮、挥发油、氨基酸、糖类。其中，抑制血小板聚集、有抗凝血作用的是三七总皂苷，主要分布在三七的茎与叶片，能缩短凝血时间的是三七素，主要分布在根部。所以三七既能活血化瘀又能止血，还算有点道理。
但既然这里面起到活血和止血效果的是两种物质，说明确实不存在一种药物既活血又止血。可在大部分与三七有关的保健品里，这个概念都是混乱的。比如，过去三七与普通人生活最大的交集，是梧州的田七牙膏，号称既能止血又能消肿。但具体看主要活性成分，是三七总皂苷，按说不具备止血功能。商家号称用活血成分达到止血效果，却没有让消费者刷得满口喷血，不知道这是有效成分太少，还是效果本来就不明显。
田七牙膏奥奇丽系列
牙龈出血一般来说是牙周炎导致的症状，而且一般很快就会自然止血，最有效的处理办法是去口腔医院做龈下刮治等治疗，解决牙周问题。如果是高血压导致的牙龈易出血不止，最直接的办法是去吃降压药，避免高血压进一步对心脑肾造成损伤。如果是血友病，需要的是现代止血处方药物氨甲环酸。田七牙膏的竞争对手云南白药牙膏，就很诚实，明确说自己用了氨甲环酸。但云南白药里还有乌头类成分，比如草乌，还常年以保密配方为由隐瞒不报。也不好说谁更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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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牙膏，三七还有什么其它神话产业吗？
三七是壮族医药的招牌药物。过去，壮医有几款著名产品，比如正骨水和武打将军酒，都用到了三七。可以说，建国后到70年代，三七的最大用途，就是生产这些壮药。
这些壮药都和玉林陈家有关。正骨水是陈善文在民国时期研究的土方，武打将军酒是陈善文侄孙陈昌源在2000年前后发明的。陈家能经营卖药生意，是因为民国时期陈家练南拳，在玉林跟一伙草莽啸聚鹤林寨，几十号人天天练武闹事，所以有点对付跌打损伤土方。之后几十年，陈家一直在打造壮药神话，所以生意做得最火。
陈善文早年加入桂系军队，在林虎手下当军医。第一次粤桂战争后，陈善文逃回家里务农。后来又被拉壮丁，跟随李宗仁北伐。1937年抗战期间，陈善文所在部队在广东省徐闻县溃败，他再次跑回老家务农行医。
到了解放前夕，陈郎中在玉林混得风生水起，以驳骨水、云香精为招牌，编了一堆传说，比如工人从高架跌落，眼看快死了，涂上驳骨水没一会儿就起来行走如常。再比如伤兵子弹卡在骨头里，陈郎中用草药外敷，靠药力把子弹拔出来。这些段子明显违背常识，但当时普通人没机会接触正规医疗，所以陈家吹得多了，市井也就当真了。随着卖药产业越做越大，当地与陈善文同宗的几个陈姓商人，都卷进了这场传销活动，比如陈渭棕、陈意隆、陈惠球、陈丛生，他们还拜陈善文为师，以宗族关系搭伙圈钱。总的来说，这就是个武师行走江湖，一边玩杂耍一边卖大力丸的生意，只不过让陈家给搞成产业升级了。
陈善文虽然在战场上擅长逃跑，但一直有个当官的梦想，想靠卖药生意混进国民党政府，过上权贵生活。1949年玉林解放后，陈善文权贵梦也断了，恼怒之下加入了国民党反动派残余匪帮团伙。当时白崇禧任命桂系南军政区司令罗活，组织人马潜伏大容山区和六万山区，成立“反共救国军”第十一军。罗活的警卫连连长甘定谋，就是“玉林西区游击司令”。甘定谋一边在群众中散播谣言，说我军征粮要把老百姓活活饿死，一边混在我军征粮队伍里，怂恿征粮员“乱世用重典”。同时，甘定谋还和国民党反动派余孽自立“广西民众反共救国军”，陈善文就是他的军医处长。甘定谋给陈善文封了个第七支队少将副司令。
陈善文混了大半辈子，这是他与升官发财最接近的一次，喜不自胜应承下来。但甘定谋看重的只是陈善文在当地有个神棍招牌，能忽悠练拳草莽不怕枪林弹雨，是在山寨义和拳。在《大镇压——反革命归案伏法纪实》中，记录过玉林剿匪战场上荒诞的一幕，匪徒称陈善文为陈教头，说陈教头有神药，骨折中弹都不怕。
《大镇压——反革命归案伏法纪实》第十七章节选
擅长逃跑的陈善文在我军追剿中屡次逃脱，最后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走投无路，认罪伏法。按说像他这种人，应该论罪处决。但新中国医疗资源极度稀缺，对有一技之长的土郎中都网开一面，希望他们能给新社会贡献力量，所以特批陈善文戴罪立功，判处7年有期徒刑，后来还提前释放了。陈善文在监管所服刑期间，玉林成立了新生制药厂，人民政府不计前嫌，还任命陈善文为副厂长，组织生产驳骨水和云香精，工资比厂长都高，每月还有特批的粮油肉蛋，这在当时都要用特需证才能领。50年代，陈善文妻子病死，组织上还安排他儿子陈道桂进厂工作。陈善文出狱后，还当上了广西政协委员。1956年陈善文已经快70岁了，组织上为了照顾他的生活，还牵线做媒，让丧夫的黄文森和他组成家庭。而现代临床证明，陈善文的正骨水和传说疗效大相径庭，没什么效果。
正骨水实用案例，与传说疗效大相径庭
陈善文的药水算民国神话，而他侄孙陈昌源的武打将军酒，是个全新的神话。1985年，国家科委、自治区政府批准南宁市成立广西民族医药研究院，归广西卫生厅、中医药管理局直属，陈昌源凭借陈家血脉，常年在这里任职。2002年，研究院扩建为广西壮医医院，与研究院实际上两块牌子、一套人马。武打将军酒作为研究院产品，从医院找到销路，赚得盆满钵满。直到2016年，南宁市食药监局才对这一不法经营发布查处。
南食药监药罚[2016]11号
虽然同属陈家，陈昌源在南昌卖的药酒远不如玉林陈家的正骨水，但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同一种“神药”的饭，有一家“神医”吃就够了。至于这些神医的实际水平，有网友爆过料，说陈昌源虽然祖传正骨，还是要把骨折的家人送到西医医院复位。
说了这么多三七和壮药的问题，但既然能流传这么广，应该还是有正面意义的吧？
前面我说了，三七产业是壮药都是最近几十年的产物，大部分传统医学也是重新发明的。比如现在的壮医教育体系，就是从广西中医学院壮医研究室扩充发展起来的，这个研究室1985年才招收第一批壮医史研究生，到2002年才经教育厅批准招收本科生，2004年招到第一批五年制学生。也就是说第一批走向社会的壮医专业本科生，到现在才工作了11年。所以去年广西新建了一个超大规模的国际壮医医院，给这批壮医学生当进修平台。
传统医学作为现代医学的替代疗法，不能说完全没有存在意义。更何况当绝症患者进入倒计时阶段时，难免会诉诸神秘主义寻求心理安慰。但守着神秘文化的传统医学，远不止一套理论体系。只是临床验证药方没问题，验证理论的话，就会发现好几家理论都相似又不同，没法空对空验证。
神秘文化必然离不开宗教。我国藏族、蒙古族信仰藏传佛教；傣族信仰小乘佛教；回族、维吾尔族、哈萨克族、柯尔克孜族、塔吉克族等信仰伊斯兰教；南方少数民族受汉文化影响，除儒释道三教合流外，还有部分巫术与祖先崇拜；东北则是儒释道再加上檀君教与萨满教。
对应的，我国少数民族传统医学理论可大致分为四类。第一类是佛教系统，认为基本自然元素支撑万物生长，人体体内与自然元素对应，如果不平衡就生病。藏传佛教认为自然元素有风、火、水三种，所以藏医、蒙医是三元素理论。小乘佛教基本元素为风火水土，傣医叫“四塔”。
第二类是伊斯兰教系统，回医认为天地元气生阴阳两仪，两仪生水火气土四源，四源孕育金木活三母，三母衍生万物，四源三母构成七行。所以回医是阴阳七行理论。维医则包含物质学说、气质学说、体液学说、器官学说，更复杂混乱。
第三类是东北医药系统，主要是朝鲜医药，按天、人、性、命四维，结合太阳、太阴、少阳、少阴四种体质，组成四维四象。最后是南方医药系统，壮医理论是三道两路，瑶医是天地人三元平衡，土医是生命之气的上中下三元理论。
这么多模型不可能互相兼容，除非找一套大一统理论模型协调几十种神秘主义。但这些理论差异都是世界观底层逻辑就不一样，拿什么协调。也不知道这些理论是谁抄得谁。
回顾历史，三七产业完全就是传统医药神话营销出来的结果。现在中国医保体系逐步完善，药品质量标准化，供应问题逐步解决，传统保健药早就该退场了。只不过长期以来，这些地方药在暴利营销中形成了利益链条，所以现在时不时还要挣扎一下。
传统医药的话题先说到这里。接下来介绍几条新闻后续。
睡前消息第199期，我们介绍了西撒哈拉问题，摩洛哥占据了西撒哈拉大部分地区，修筑了两千多公里的长城。十几万西撒哈拉难民流亡阿尔及利亚，反抗军西撒人阵拿到了一大批阿尔及利亚支援的装备，用轻机械化实现沙漠游击，风格很像疯狂的麦克斯4。
经过特朗普政府的斡旋，12月10日，摩洛哥与以色列建交。特朗普在推特上说，摩洛哥早在1777年就承认了美国，现在美国承认西撒哈拉主权归属摩洛哥。特朗普的潜台词是说，美国承认西撒主权，是摩洛哥用与以色列建交换来的。
但特朗普的说法违反国际法，联合国一向把西撒哈拉看作非自治领土，尚无确定主权。特朗普的表态，也是摩洛哥最近一段时间的外交成果之一。从2019年底以来，已经有至少16个国家在西撒哈拉首府拉乌恩，以及南部渔港达克拉开设外交办事处。今年11月初，巴林承诺在西撒地区开设外交办事处，约旦也说准备开领事馆。12月6日，南非总统兼现任非盟主席拉巴特，更是直接公开表态反对阿尔及利亚支持的西撒人阵。
South African president disavows Polisario over Western Sahara | | AW
看上去阿尔及利亚和西撒人阵正在被世界孤立。但现在各方都没有余力投入军事支援，单靠摩洛哥自己的武装力量，未必能在西撒人阵手里讨到好处。
西撒人阵看起来只是小股流窜轻装甲武装团伙，摩洛哥不论是武装规模还是装备水平都比西撒人阵游击队好不少。但西撒人阵也不是独自作战，背后还有阿尔及利亚。只要摩洛哥不敢与阿尔及利亚全面开打，就要面对西撒人阵游击队随时可能退回阿尔及利亚境内，时不时出来打一波冷枪冷炮袭扰战的被动局面。而且阿尔及利亚装备了不少彩虹-4B，具备察打一体能力，对摩洛哥军事据点和机械单位都是致命威胁。上个月阿尔及利亚刚举办了一次军事演习，展示彩虹-4B定点清除地面单位，这就是演示给摩洛哥看的。
边境大战一触即发，彩虹无人机黑压压出动，第一轮轰炸就打服对手-腾讯新闻
https://new.qq.com/omn/20201116/20201116A0CB4W00.html
摩洛哥现在还是个二元制君主立宪国家，内部政治压力越来越大，对无人机这种可以越过地面封锁的工具很抵触，所以长期对无人机实施高压管制，不了解情况的游客很容易因此被捕。结果几年下来，在军事体系上已经被阿尔及利亚甩开代差了，所以摩洛哥眼下也不敢轻举妄动。摩洛哥虽然买了不少卫士-2D超远程火炮，但这只能威胁到阿尔及利亚本土的固定设施，没法拿来打游击队，就算能打中也不划算。反过来说，这也是为什么摩洛哥在军事上保持克制，不断寻求外交突破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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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消息第110期，我们介绍过孟加拉的帕德玛大桥。这座桥由中铁大桥局承建，将会连通孟加拉首都达卡与南部21个区，同时也能让中国铁路线联通到泛亚铁路南部，具备战略意义。12月10日，万吨级起重船“天一号”把最后一跨钢梁送到指定位置，实现大桥合拢。
在疫情中合龙的孟加拉国“梦想之桥”-国际在线
好，今天的睡前消息到此结束。我们周五再见。